夜色如墨,将整个靠山屯吞得干干净净。
王昊打着哈欠,像只偷腥的猫,悄无声息地从院门里溜了出来。
他没惊动任何人,连脚步都轻得能落在雪上不留印子。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一道黑影早已等得不耐烦,在原地来回踱步,脚下的积雪被踩得一片狼藉。
是阎王愁。
“王顾问,您可算来了。”阎王愁一见王昊,立刻迎了上来,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股子焦躁。
王昊掏了掏耳朵,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啊?”
阎王愁被噎了一下,脸上的急切变成了苦涩。
“顾问,那批菜……我这边人都安排好了,就等您一句话,连夜就能送到省城去!”
王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了过去。
“生意黄了。”
他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
阎王愁给他点烟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什么?”
“省里来人了,一纸红头文件,把你我的买卖给截胡了。”王昊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吐着烟圈。
轰!
阎王愁的脑子像是炸开了一颗雷。
他手里的火柴“啪”地掉在雪地里,瞬间熄灭。
“谁!是哪个王八蛋敢截老子的胡?”他那阴鸷的三角眼里瞬间燃起两团怒火,声音都变了调,“从省里来的?他们不知道安丰县这块地是谁说了算?这不是断我财路,这是要我的命!”
一股暴戾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王昊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那根烟塞进他嘴里。
“别激动。财路断了,可以再找。但咱们不能当睁眼瞎,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阎王愁猛吸了一口烟,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映着他那张扭曲的脸。
“顾问您的意思是?”
“现在,我给你个新任务。”王昊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
“你的生意不是黄了吗?正好。”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安丰县的阎王愁。你就是一个辛辛苦苦种了点反季节蔬菜,结果被权贵仗势欺人抢了生意的可怜菜贩子。”
阎王愁听得一愣。
菜贩子?
王昊没理会他的错愕,继续布置着。
“你动用你所有的关系,给我盯死了!从明天那辆运菜的卡车开出咱们屯子开始,它经过了谁的手,在哪个中转站停过,最后,那盘拍黄瓜是送到了哪家的餐桌上,我全都要知道!”
王昊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死死地钉进了阎王愁的脑子里。
“记住你的身份。”王昊加重了语气,“你是去‘追债’的,不是去搞调查的。谁敢拦你,你就往他单位门口一坐,要哭,要闹,要撒泼打滚,就说他们官官相护,欺压百姓,不给老实人活路!”
“要把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你越像个受害者,就越安全。”
阎王愁彻底听傻了。
他混迹江湖半辈子,靠的是心狠手辣,讲的是一个“实力为王”。
可王昊这套路,他闻所未闻。
不比谁的拳头硬,而是比谁更不要脸,比谁更能演?
他呆呆地看着王昊,脑子里飞速转动,随即,那双阴鸷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高!
实在是太高了!
这叫什么?这叫师出有名!
他一个混黑市的,去查省里的大人物,那是找死。
可一个走投无路的菜农,去为自己被抢的生计讨个说法,谁敢把他怎么样?谁动他,谁就坐实了仗势欺人的罪名!
“爷!”阎王愁激动得一拍大腿,称呼都变了,“您这脑子是咋长的?我懂了!我全懂了!我这就去安排!我非得看看,是哪个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王昊从兜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塞进阎王愁的手里。
“这是活动经费。记住,安全第一,别把自己折进去。要是碰上硬茬子,就立马撤回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的任务代号,就叫‘卖菜的’。”
阎王愁拿着那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只觉得手心发烫。
这钱,比他做成一笔大买卖还让他激动。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黑市头子,而是摇身一变,成了搞地下工作的谍报人员。
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一股子干大事的亢奋。
“爷您放心!”他把钱揣进怀里,郑重地一拱手,“保证完成任务!”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王昊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将烟头扔在雪地里,用脚尖碾灭。
阎王愁这条线,多半会一头撞在铁板上。
但他需要知道,这块铁板,到底有多硬。
他转身往家走,心里盘算着。想把他王昊当成后花园里圈养的菜农?那也得看看自己的牙口,够不够硬。
推开院门,屋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苏婉还没睡,坐在炕边,正给他温着一碗热水。
看到他回来,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驱散了满屋的寒气。
“昊哥,你回来啦。”
王昊心头一暖,走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自己的小媳妇,把脸埋在她温热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好闻的皂角香。
他嘴里嘟囔着,带着一股子撒娇的懒劲。
“累死我了……”
“养你们这一大家子可真不容易,还是躺在你怀里最省心。”
“快,给我充充电。”
至于是快充还是慢充,只有床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