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被粗暴地掀开,黄朗带着十几名杀气腾腾的亲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狞笑,目光如同毒蛇般在张归霸和葛从周身上扫过,最后死死盯住张归霸,厉声道:
“老子就觉得你今日鬼鬼祟祟!果然!竟敢私通敌将,擅闯禁地!来人!给老子拿下这个吃里扒外的叛贼!还有葛从周,一并拿下!老子要亲自审问,看看你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亲兵们齐声应诺,刀枪并举,就要上前拿人!
“黄朗!你这祸国殃民的奸贼!”
张归霸猛地站起身拔出长刀,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的愤怒和决绝取代!
积压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你鞭挞士卒,强驱赴死!你克扣粮饷,中饱私囊!你夺权囚帅,祸乱军心。”
张归霸的刀光,快得没有一丝犹豫。
那冰冷的弧线撕裂浑浊的空气,猛地劈落!
噗嗤!
沉闷而粘稠的撕裂声,紧跟着是液体喷溅的“嗤”响。
葛从周的眼瞳骤然收缩如针。
他眼睁睁看着黄朗那颗的头颅,带着惊愕到极致、尚未褪去的表情,重重砸在泥泞的地上。
时间仿佛被这血腥的一幕彻底冻结。
紧接着,葛从周身后,那片黑压压、疲惫不堪的残兵败卒中,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葛从周的右手,一直死死按在腰间那柄黄巢亲赐的佩剑剑柄上。
忠义!
这两个沉甸甸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
然而,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沾满血污和尘泥的脸,写满了惊惶、麻木,还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
更多的人,只是茫然地站着,像一株株被霜打蔫了的枯草,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是屠戮?
还是……另一条未知的路?
“将军!”
张归霸嘶哑的吼声,如同炸雷,猛地劈开了葛从周脑中翻腾的血海和忠义的枷锁。
他猛地转头。
张归霸那张沾满黄朗血迹的脸上,没有丝毫杀友的愧疚,只有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葛从周,里面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裂出来,带着血沫:
“给兄弟们挣条活路!”
“降了濮州李团练使吧!”
“挣条活路……”
葛从周的心脏被这四个字狠狠攫住。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摇摇欲坠的坚持上。
他再次看向身后那片绝望的潮水。
那里面,有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有刚及冠就被卷入这场无边战火的少年,有父亲,有儿子……黄巢的知遇之恩,是悬在他头顶的巨石;而眼前这数千条命,却是压在他脊梁上、快要将他碾碎的整个地狱!
他缓缓地抬起眼,目光越过张归霸染血的身躯,越过地上那滩刺目的猩红,越过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投向远方濮州城头那杆刚刚升起、在寒风中猎猎招展的“李”字大旗。
“归霸,你速速通知李团练使,就说我等愿意归降!”
第二日。
濮州城巍峨的城门在望,城楼上“李”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葛从周骑在马上,只觉得鞍鞯硬得硌人,连胯下的战马似乎都察觉了他的不安,脚步变得迟疑。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手指却悄然攥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目光掠过身旁的张归霸,这位老友倒是昂首挺胸,眼神里只有一种卸下重负后的坦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葛从周心中滋味难辨,张归霸的决绝,映照得他内心的煎熬愈发清晰。
他仿佛又看见了黄朗滚落的人头,看见了长安冲天的大火,看见了那些追随黄巢一路冲杀、最终却倒毙在荒草沟壑里的老兄弟们无神的眼睛。
“来了!李团练使亲自出迎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
葛从周猛地抬头。
只见城门洞开,一行人马疾驰而出。
当先一人,身着简朴的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温润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仪,正是濮州团练使李烨。
他身后紧随着两位顶盔掼甲的将领盒一名青衣文士,气势雄浑,目光锐利如鹰隼,显然就是濮州的三都指挥使赵猛、刘闯、罗隐。
李烨的马蹄在离葛从周、张归霸十步之遥处稳稳停住。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欣喜笑容,声音洪亮而真诚:“葛将军!张将军!二位能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实乃濮州之幸,亦是天下苍生之福!李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赵猛、刘闯、罗隐三位指挥使也随之下马,拱手为礼,目光在葛从周身上快速扫过,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尤其是身形魁梧如铁塔的赵猛,那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葛从周肩头。
葛从周与张归霸连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败军之将,不敢当大帅亲迎!葛从周,张归霸……率部归降!”
葛从周的声音干涩,仿佛喉咙里塞满了砂砾。
他垂着头,不敢去看李烨的眼睛,目光死死锁在脚下被马蹄踏得凌乱的黄土上。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突然按在了他抱拳的手臂上。
葛从周浑身一颤,惊愕地抬起头。
李烨已俯身将他扶起,那双深邃的眸子正温和地看着他,里面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倨傲,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静。
“葛将军,不必如此。”
李烨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葛从周的心坎上,“我知你心中所虑。黄巢昔日振臂一呼,聚百万之众,所为何来?不也是为这天下饥寒交迫的百姓,求一条活路,争一个太平?”
葛从周喉头哽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李烨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猝然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最滚烫也是最痛苦的闸门。
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那些在官府酷吏皮鞭下哀嚎的农夫,那些在豪强庄园里如同牛马般劳作的佃户……正是这些绝望的面孔,当年曾汇聚成汹涌的洪流,推动着他跟随黄巢的大旗,一路冲杀。
那时,他们以为是在劈开一条通往光明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