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州城西的废弃驿站里,烛火如豆。
罗弘信的谋士马郁裹着玄色披风,指尖在案上的贝州舆图上轻轻划过,对面坐着的李全忠长子李匡威。
“罗将军说了,”
马郁压低声音,将一枚刻着魏博节度印的铜符推到桌心。
“只要李将军能除了李可举,贝州的三座盐场、十二座粮仓,永远归卢龙军所有。至于卢龙节度使之位,罗将军愿联合河北三镇为李将军表奏。”
李匡威拿起铜符,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饕餮纹,这是乐彦祯当年镇服贝州时铸造的信物,绝非伪造。
他抬头时,眼中的警惕未消:“我父帅要的不只是贝州。罗将军得保证,日后我卢龙军回师幽州,魏博军不得插手。”
“自然。”
马郁从袖中掏出另一卷文书。
“这是罗将军亲笔写的盟约,画了押、盖了印。”
驿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李匡威猛地拔刀,却见弟弟李匡筹掀帘而入,肩上还扛着个麻布包裹。
“哥,李可举派去博州的粮队,被咱们劫了。”
李匡筹将包裹扔在地上,滚出几颗人头。
“这是押粮官的脑袋,按父帅的意思,做成粮荒的假象,好让李可举催咱们回师。”
马郁看着地上的人头,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却笑着拱手:“李将军父子果然妙计。罗将军已备好,三日后清晨,他会率军出城南,摆出与李可举决战的架势。届时李将军从博州回师,袭取卢龙军大营,以狼烟三起为号,咱们前后夹击。”
李匡威将铜符揣进怀里,弯刀归鞘:“三日之后,魏州城外见。”
当夜,博州城外的卢龙军大营里,李全忠正对着沙盘踱步。
李匡筹刚把马郁的话复述完,李全忠笑了笑:“李可举这老东西,当年收养我时说什么共掌卢龙,如今却把我当狗使唤!”
李匡威捡起一粒土块,捏得粉碎:“父帅,咱们早该反了。幽州突骑一半是您亲手训练的,只要拿下李可举,卢龙军没人敢不服。”
“急什么?”
李全忠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纸。
“这是李可举写给朝廷的密信,说我‘通匪养寇’,想借朝廷的手除我。若不是斥候截到,咱们还蒙在鼓里。”
他将信纸扔给两个儿子。
“三日后,咱们不仅要杀李可举,还要让卢龙军上下都知道,是他先不仁在先。”
李匡筹捡起信纸,借着烛火细看,突然笑道:“父帅,咱们可以再添一把火。就说李可举为了攻魏州,军粮优先供给魏州城大营,博州这里军粮短缺,士兵们早就怨声载道了。”
李全忠拍了拍儿子的肩:“就这么办。传我将令,今夜三更,全军拔营,走小路回魏州。告诉弟兄们,只要拿下李可举,他们的军饷,双倍增发!”
大营里的号角声在夜色中响起,两万卢龙军悄无声息地撤出博州,只留下几座空营和几十名伪装的哨兵。
月光下,骑兵们用布裹住马蹄,步兵扛着兵器疾走,队伍如一条黑色的巨蟒,朝着魏州的方向蜿蜒而去。
三日后清晨,魏州城南的旷野被浓雾裹得严严实实,连三丈外的人影都看得模糊。
罗弘信率领三万魏博军列阵,银枪效节都的士兵们踩着露水站成三排,丈二长枪斜指天空,枪尖在微光中泛着冷冽的寒芒,像是一片倒插的钢铁森林。
最前排的士兵穿着双层犀皮甲,腰间挂着环首刀,脚边堆着半人高的楯牌,盾牌上层层叠叠的裂纹里嵌着干涸的血渍。
“罗弘信,你终于敢出城了!”
李可举的声音穿透浓雾,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他骑着一匹西域进贡的白马,身披亮银锁子甲,甲叶上的麒麟纹被晨雾浸得发暗,身后跟着两万幽州突骑。
这些骑兵是卢龙军的心头肉,马鞍左侧挂着弯刀,右侧悬着装满狼牙箭的箭囊,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猎猎作响,跑动时红缨交织成一片流动的火海。
罗弘信勒马出阵,手中长槊的铜鐏在地上顿了顿,震得草叶上的露珠簌簌掉落:“李可举,你无故犯我魏博疆土,烧我村落,今日我便让你知道,银枪效节都的枪尖,能刺穿你这所谓的天下锐骑。”
“废话少说!” 李可举挥了挥马鞭,银甲下的手臂因愤怒而绷紧,“刘仁恭,给我冲!把魏博军的枪阵踏平!”
刘仁恭是卢龙军的骁将,年纪虽轻但是战力无双。
他提着一杆丈八马槊,槊头的铁刃闪着嗜血的光,大吼一声:“突骑营!随我破阵!”
两万幽州突骑同时催马,马蹄踏在湿润的草地上,溅起漫天水雾,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最前排的骑兵将长矛平端,矛尖对准魏博军的枪阵,后排的骑兵则弯弓搭箭,弓弦绷得笔直,箭簇在雾中闪着幽蓝的光,那是淬了狼毒的箭,见血封喉。
“放箭!”
罗弘信的吼声在阵中炸开,魏博军阵中的两千弩手同时松开弓弦,箭矢如暴雨般穿透浓雾,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幽州突骑。
冲在最前面的十余名骑兵应声落马,有的被射中咽喉,鲜血喷溅在马鬃上;有的战马被射中眼睛,发狂地甩着脑袋,将骑士掀翻在地上,马蹄胡乱踩踏,连人带草碾出一片血泥。
但后续的骑兵丝毫没有停顿,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
“枪阵,起!”
银枪效节都指挥使李公佺的吼声刺破厮杀声,前排的士兵突然半蹲,长枪斜指地面,枪尖深深扎进泥土,枪杆与地面呈三十度角;后排的士兵则将长枪架在前排士兵的肩上,形成一道双层枪林,密密麻麻的枪尖如同一道钢铁荆棘墙。
幽州突骑的长矛撞在枪林上,发出 “咔嚓” 的脆响,不少骑兵的长矛被生生折断,枪杆碎片飞溅,有的骑兵收势不及,被魏博军的长枪刺穿马腹,战马痛得直立起来,将骑士甩到枪尖上,鲜血顺着枪杆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洼。
刘仁恭的马槊挑飞两名魏博军士兵,却被长枪缠住槊杆。
他猛地发力,将长枪折断,刚要催马前冲,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魏博军左翼,那里驻守的是新兵营,士兵们握着兵器的手还在发抖,阵型明显松散。
“左翼绕后!” 刘仁恭嘶吼着抽出马鞍旁的弯刀,刀锋划破空气,“先破新兵营,再抄罗弘信的后路!”
两千余名幽州突骑立刻调转马头,朝着魏博军左翼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