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来使?
李烨身后的高郁、葛从周等人闻言,皆是一怔。
朝廷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宦官把持,皇帝自身难保,这封赏又有几分真心?
李烨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淡淡道:“开城门,迎。”
不多时,一队人马自官道缓缓而来,为首的是一名面白无须的宦官,手捧一卷明黄诏书,神态倨傲,身后跟着数十名禁军,虽甲胄鲜明,却面带菜色,气势远不如寻常边军。
“咱家乃是宫中内侍,特奉圣命前来,忠义军节度使李烨何在?”宦官捏着嗓子,尖声问道。
李烨走下城楼,不卑不亢地拱手:“李烨在此,恭迎天使。”
那宦官斜睨了李烨一眼,似乎对这位名震中原的枭雄如此年轻感到意外。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诏书,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义军节度使李烨,忠勇国事,屡破强敌,功在社稷……今加封为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宋、滑、澶、濮四州事,兼河北道南面行营都统,钦此!”
河北道南面行营都统!
这个官职一出,高郁与葛从周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不止是封赏,更是捧杀与驱虎吞狼之计。
名为都统,实则是要让李烨去当抵挡北方藩镇的马前卒,尤其是要他与新近占据洛阳的李克用对上。
宣诏的宦官似乎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合上诏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李都统,接旨吧。咱家此来,还带来一个消息。圣上英明神武,已于日前用计,将那祸乱朝纲的权宦杨复恭一党尽数诛除。如今朝中清明,正是有志之士为国效力之时啊。”
唐昭宗李晔,竟有如此魄力?
李烨心中微动,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不甘为傀儡,却没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
看来,这道诏令,不全是宦官的意思,更有皇帝本人的算计。
既是安抚他这新崛起的强藩,也是给他套上一道名为“大义”的枷锁。
“臣,李烨,谢主隆恩。”
李烨双手接过诏书,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
与此同时,汴州。
宣武军节度使府内,气氛压抑如冰。
朱温坐在主位,脸色铁青,宋州之败与先锋军被伏击的耻辱,像两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李烨小儿,欺我太甚!”
他一掌拍在案几上,上好的木料应声开裂。
堂下,首席谋士敬翔与智囊李振垂手而立,皆是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李振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主公,李烨新得宋州,又得朝廷封赏,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亦是其最松懈之刻。”
“他以为我军新败,必会固守汴州,不敢妄动。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朱温猛地看向他:“讲!”
李振阴恻恻一笑:“李烨根基在濮州,其北面的澶州、滑州皆是新附之地,兵力空虚。尤其是澶州,与魏博镇接壤。”
“魏博节度使罗弘信,乃是反复无常之辈,素有南下之心。主公只需遣一密使,携重礼前往魏博,向其言明,只要他出兵攻打澶州,事成之后,我宣武军不仅承认澶州归他所有,更愿与其结为盟好,共击李烨。”
“此为‘借刀杀人’,亦是‘围魏救赵’!”
敬翔闻言,目光一亮,抚须点头:“李振先生此计甚妙。李烨主力皆在南线,澶州若被围,他救,则我军可趁其濮州空虚,直捣其心腹;他不救,则失一重镇,军心动摇,我军亦可从容图之。”
“好!好一个借刀杀人!”
朱温脸上的怒气渐渐被狰狞的杀意取代。
“就这么办!我要让李烨知道,他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我要他加倍吐出来!”
……
宋州,节度使府。
李烨刚送走朝廷使者,一场紧急军事会议便立刻召开。
高郁首先开口,分析道:“主公,朝廷这道封赏,名为恩宠,实为枷锁。河北道南面行营都统,摆明了是想让我们去和李克用火并,他们好坐收渔利。”
赵猛瓮声瓮气地说道:“管他什么计,咱们兵强马壮,谁来打谁便是!”
李烨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正欲说话,一名亲卫突然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满身血污,甲胄上还插着一支断箭。
“主公……不好了!”
那亲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从怀中掏出一份被鲜血浸透的绢布。
“澶州……澶州急报!”
葛从周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接过军报,展开一看,苍老的脸庞瞬间布满寒霜。
“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尽起大军五万,偷袭澶州!守将张赟、王虔裕猝不及防,已被团团围困,城池……危在旦夕!”
话音未落,满堂哗然。
罗弘信?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在众人心头。
谁也没想到,朱温还未动手,北方的恶邻却先亮出了獠牙。
“这背后必有朱温的影子!”高郁一针见血地指出,“此乃调虎离山之计!”
地图被迅速铺开。
澶州,正位于忠义军地盘的北端,如同一扇门户。
一旦澶州失守,魏博军便可长驱直入,直逼忠义军的核心腹地濮州、滑州。
届时,南有朱温,北有罗弘信,忠义军将陷入两线作战的绝境。
“主公!末将请战!”
赵猛第一个站了出来,双目赤红,杀气腾腾。
“给我一万兵马,我立刻北上,必将那罗弘信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不可!”葛从周立刻出言反对,他指着地图上的汴州,沉声道:“赵将军,你一走,我们南线兵力空虚,朱温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濮州是我军根基所在,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澶州被破,看着张赟将军他们战死城中吗?”
霍存也急了。
大帐之内,众将争论不休。
一方主张立刻救援,一方担心后方被偷袭,两难的抉择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帅案后的李烨身上。
李烨一直沉默着,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从澶州,到濮州,再到南面的汴州。
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下每一位将领。
“都不要吵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喧闹的大帐安静下来。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三岁小儿都懂。”
“澶州,是我们的北大门,绝不能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斩钉截铁。
“但葛将军的顾虑,也对。朱温这头饿狼,正躲在暗处,等着我们露出破绽。”
李烨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做出最终决断。
“传我将令!”
“命葛从周为北征主帅,即刻点齐锐士都、泰山都等部主力兵马两万,星夜驰援澶州!务必击破罗弘信,稳住北疆!”
此令一出,葛从周神色一肃,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李烨又看向赵猛和贺德伦。
“赵猛、霍存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率陷阵都铁浮图,随我即刻返回濮州!”
“刘闯率铁壁都留守宋州,不可轻战!”
赵猛一愣,急道:“主公,只带这么点人回濮州?万一朱温大军来攻……”
“他不敢。”
李烨眼中迸发出骇人的精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我回濮州,就是给他朱温准备的一份大礼。他若敢来,我便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有来无回!”
“我要亲自坐镇中枢,我倒要看看,这天下,谁还敢来捋我李烨的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