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一道命令,便从李烨的帅帐中发出。
葛从周亲自带着将令,来到了北城墙的防区。
这里,是张赟的心腹,都尉刘承的辖区。
“刘都尉。”葛从周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无奈,又像是奉命行事,“主公有令,念你协助刺史大人守城有功,北城防务,暂时由你全权接管。”
说着,他将一块代表着北门指挥权的令牌,递了过去。
刘承整个人都愣住了。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他欣喜若狂,连忙躬身接过令牌,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末将……末将何德何能!全赖主公与葛将军信任!请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葛从周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转身便带着亲兵离去。
看着葛从周远去的背影,刘承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令牌,心中一阵火热。
一定是刺史大人的运作起作用了!
主公李烨,果然如大人所说,是个只懂打仗、不懂人情世故的武夫。
打了胜仗,便开始大肆封赏,连防务大事都如此儿戏。
他对张赟的信心,瞬间膨胀到了极点。
权力交接的当天夜里,刺史府一间密室之内,烛火摇曳。
张赟高坐主位,下面,是以都尉刘承为首的,十余名他在澶州军中安插的校尉、军官。
这些人,都是他的死党。
气氛压抑而紧张。
所有人都看着张赟,等待他开口。
张赟目光阴沉地扫过每一个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诸位,李烨虽胜,但不过是昙花一现。河北之地,终究是罗帅的天下。”
“如今,李烨主力被我等拖在此地,后方空虚,朱温大帅的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抛出了第一个诱饵。
“罗帅已经许诺,事成之后,在座的各位,校尉升都尉,都尉升将军!金银财宝、良田美宅,应有尽有!”
堂下,一些军官的眼中,顿时冒出了贪婪的光芒。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张赟的语气猛然一转,变得森寒无比。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继续跟着李烨,做他那虚无缥缈的忠义军。”
“但是,你们要想清楚。你们的家眷、亲族,可都在这澶州城里!我若事败,罗帅大军破城之日,会发生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赤裸裸的威胁!
众人脸色一变。
刘承立刻站了出来,拱手道:“我等皆愿追随刺史大人,万死不辞!”
“愿追随大人!”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表态。
他们已经被彻底绑上了张赟的战车。
“好!”
张赟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他摊开一张城防图,手指重重地点在北门的位置。
“计划很简单。”
“后日,也就是第三天,子时。”
“刘承,你负责打开北门,迎接罗帅的大军入城!”
“其他人,”他的手指在图上划过几处,“在军营、粮仓、武库等地同时放火,制造混乱!务必要将城中的忠义军主力,牢牢牵制住!”
“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
与此同时。
澶州城外,魏博军大营。
罗弘信看着密使从城中带出的那封血书,狂喜之色溢于言表。
“好!好一个张赟!没让本帅失望!”
尽管淳于导的精骑几乎全军覆没,让他心疼不已,但此刻,这点损失已经不算什么了。
在他看来,这是天赐良机!
李烨!你以为你赢了?
你马上就要为你的自大,付出血的代价!
“传我将令!”罗弘信猛地站起,杀气腾腾。
“调集牙兵、银枪效节都所有残部,再点一万精锐!由本帅亲自率领!”
“后日夜间,潜行至北门外!子时一到,随本帅……踏平澶州!”
……
城内。
一场更大的暗流,正在无声无息地涌动。
葛从周在李烨的帅帐中,领了密令。
出来后,他立刻以“战后疲惫,轮换休整”为名,开始频繁调动部队。
一批批在之前守城战中表现最英勇、对李烨最忠诚的部队,被悄悄地从营地中调出,化整为零,进驻了城中各处不起眼的民房、仓库。
他们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替换掉了许多关键节点上的原有守军。
而这些调动,做得神不知鬼不… …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深夜。
王虔裕再次走进了李烨的帅帐。
他递上了一份名单。
“主公,这是张赟昨夜密会的所有军官姓名、职位,以及他们的防区。”
李烨接过名单,平静地扫了一眼。
上面,刘承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朱笔,在刘承,以及另外几个负责纵火的军官名字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动作很轻,仿佛只是在批阅一份寻常的公文。
但王虔裕看到那几个红色的圈,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那不是标记。
那是死刑的判决。
在城西一处最隐蔽、也是戒备最森严的军营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与血的味道。
赵猛正站在数百名陷阵都士兵面前。
所有的士兵都在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兵器,那能轻易撕开铁甲的破军刀,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他们检查着身上的重甲,每一个连接处,每一片甲叶。
每个人的脸上,没有紧张,只有一种即将捕猎的兴奋。
赵猛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都听好了。”
“明天晚上,城里会很乱。”
“主公的命令很简单。”
他顿了顿,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自由猎杀。”
“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
“吼!”
低沉而压抑的嘶吼声,如同野兽的咆哮。
叛乱的前一夜。
李烨的帅府之中,歌舞升平,酒香四溢。
他仿佛彻底沉醉在了胜利的喜悦之中,大排筵宴,甚至找来了歌姬舞女助兴。
觥筹交错间,他搂着舞女,放声大笑,醉眼朦胧,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这个景象,通过张赟安插在帅府的眼线,迅速传到了张赟的耳中。
“当真?”
张赟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千真万确!小的亲眼所见,那李烨已经喝得快不省人事了!”
张赟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笑了。
李烨,到底还是个年轻的武夫,狂妄自大,不堪一击!
这个消息,也被他第一时间传到了城外。
罗弘信听后,更是放声大笑,对明日的胜利,再无半分怀疑。
第三天。
夜幕,如期降临。
亥时。
喧闹了一整天的澶州城,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刺史府中,张赟穿戴着一身崭新的官服,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等待着。
他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城外,三里处。
黑暗之中,罗弘信亲率的一万魏博军精锐,已经悄无声息地匍匐在地,如同一头潜伏的巨兽,只等着致命一击的时刻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当!当!
子时的梆子声,终于敲响。
北城门楼之上,都尉刘承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身边的几名亲信,发出了压抑着兴奋的命令。
“发信号!”
“准备……开城门!”
话音刚落,一名亲兵立刻点燃了一支火箭。
“咻!”
火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拖着一道火光,呼啸着射向了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