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
“陇西郡王府十三太保之首?”
大帐之内,刚刚因李烨的杀伐决断而沸腾的战意,仿佛被一盆兜头而下的冰水瞬间浇灭。
赵猛刚刚领命,转身还没迈出两步,此刻也僵在了原地,脸上满是错愕。
葛从周、高郁等人更是面面相觑,眼神中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前脚刚送走朱温的爪牙,后脚就来了李克用的嫡子?
朱温是狼,李克用是虎。
如今濮州这座小小的城池,竟成了狼顾虎视的风暴中心。
这算什么?
城头变幻大王旗?
可他们自己的旗帜才刚刚插稳啊!
更让众人想不通的是,来的竟然是李存勖。
此人乃是李克用的嫡子,年未双十,却已名动天下,被誉为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中最为杰出的一个,是河东集团公认的继承人。
这等分量的人物,亲自前来,所图绝非等闲。
李烨脸上的冰冷杀意在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极快的思索,随即,一抹比刚才更加热情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快!开中门,随我亲自出城相迎!”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声音洪亮,充满了喜悦,“沙陀骁果,天下闻名。存勖公子更是人中之龙,亲身驾临,乃我濮州之幸!”
众将领看着主公这无缝切换的第二张脸,一个个都有些发懵。
这……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濮州城外,一队骑士静静伫立。
为首一人,跨坐在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上,身着银色锁子甲,外罩一件白色锦袍,腰悬长剑,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股逼人的英气便扑面而来,与方才刘扞那种靠着主子狐假虎威的倨傲截然不同。
这便是李存勖。
看到李烨率众出迎,李存勖立刻翻身下马,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快步上前,遥遥一揖。
“河东李存勖,冒昧来访,还望李使君勿怪。”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姿态不卑不亢,让人如沐春风。
“存勖公子大驾光临,李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李烨也大笑着迎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姿态亲热无比,“早就听闻公子英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少年英雄,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欣赏与探究。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李烨将李存勖迎入府衙。
这一次,李烨没有再用盛大的宴席,而是摒退了大部分将领,只留下高郁与罗隐作陪,将李存勖请入了更为私密的后堂。
双方分宾主落座,亲兵奉上清茶。
李存勖呷了一口茶,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李兄,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是奉家父之命,为一件事而来——结盟。”
他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烨:“朱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他已吞并徐州,又遣朱友恭率三万大军进驻曹州,兵锋直指濮阳。其意图,想必李兄比我更清楚。”
高郁与罗隐心头一凛。这李存勖,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李烨面色平静,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没有接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唇亡则齿寒。”李存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朱温之患,非一家所能抵挡。家父之意,愿与李兄结为攻守同盟,东西并立,共抗此贼!”
说到这里,他抛出了一个重磅筹码。
“只要李兄点头,一旦功成,家父不仅支持李兄尽取魏博全境,更愿将沧州、横海军之地,尽数划归李兄治下,以作酬谢!”
“嘶”
饶是高郁老成持重,听到这话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沧州!横海军!
那可是黄河以北,紧邻青州的大片肥沃土地。
李克用这是下了血本了。
为了让这份“诚意”显得更加真实,李存甚至不惜自揭伤疤,他自嘲一笑:“不瞒李兄,家父当年也曾在魏博兵败,铩羽而归。那次失败让他老人家明白了一个道理,单打独斗,终究难成大事。尤其是面对朱温这等狡诈之徒,更需合力方能图之。”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仿佛真是推心置腹一般。
罗隐站在一旁,眼帘低垂,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好一个“驱虎吞狼”!
李克用这是想让主公顶在最前面,和朱温拼个你死我活,他河东军好坐收渔翁之利。滑州、义成军,画得再大的饼,也要等打败了朱温才能吃到。可一旦与朱温开战,忠义军必然元气大伤,届时,河东军是来“酬谢”,还是来“收拾残局”,可就两说了。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李烨,想知道主公会如何应对这送上门的“毒药”。
只见李烨的脸上,先是惊讶,随即化为浓浓的感动。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李存勖面前,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眼中甚至泛起点点泪光。
“存勖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充满了激动,“你这番话,真乃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火啊!”
“实不相瞒,我早就对朱温那国贼的霸道行径恨之入骨!奈何人单势孤,只能虚与委蛇,忍气吞声!方才他那阉人使者在此,何等嚣张!我恨不得当场将他剁了!”
“如今有晋王殿下登高一呼,愿与我这等无名之辈联手,我李烨还有何惧哉!?”
这番表演,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堪称影帝级别。
李存勖显然也没料到李烨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反手握住李烨的手:“李兄高义!有你这等英雄豪杰加盟,何愁大事不成!”
“好!”李烨重重一点头,当场“拍板”,“这盟,我结了!从今日起,你我兄弟,便以击破朱贼为共同大任!”
他拉着李存勖重新坐下,脸上洋溢着找到知己的兴奋,开始热切地商讨起“具体细节”。
“存勖兄,你看,我们何时出兵为好?兵力如何调配?是主攻曹州,还是直捣汴梁?”
“哎呀,只是我军刚刚结束北伐,将士疲敝,府库空虚,罗弘信赔的那点粮草,光是赈济新得的五州百姓都不够……这后勤补给,恐怕……”
他嘴上说着结盟,话题却全在各种“困难”上打转,一会儿是兵力不足,一会儿是粮草不济,一会儿又是需要时间休整。
李存勖何等聪明,几番交谈下来,便察觉到李烨是在有意拖延。但他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耐心地陪着李烨一项项“商议”,仿佛真的在制定一份周密的作战计划。
两个年轻的“影帝”就在这小小的后堂里,上演着一出兄友弟恭、共商大计的精彩戏码。
就在李烨与李存勖“相谈甚欢”之时,他不动声色地对门外侍立的亲兵队长使了个眼色。
亲兵队长心领神会,悄然退下。片刻后,几名端着酒菜的仆役,一路“不慎”地走到了朱温使团下榻的院落附近。酒香四溢,引得看守的宣武军士卒频频侧目。
“几位军爷辛苦了,”仆役满脸堆笑地凑上去,“我们节帅正与河东来的贵客议事,这些是多出来的酒菜,赏给几位军爷打打牙祭。”
“河东来的贵客?”一名宣武军军官警觉地问道。
“是啊!听说是晋王殿下的公子,叫什么……李存勖!我的天,那叫一个气派!我们节帅亲自出城迎接,现在正在后堂密谈呢!听说要结盟,一起打……”仆役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捂住嘴,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放下酒菜就跑了。
院落内,正因李烨的恭顺而沾沾自喜的刘扞,听到亲兵的汇报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李存勖?
结盟?
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梁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他再也坐不住了,也顾不上什么使者体面,连夜带着人马,仓皇辞别,疯了似的向汴梁赶去。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惊天消息报告给朱温!
忠义军府衙,后堂。
送走了心事重重的李存勖,李烨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
“主公,这李存勖……”高郁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一条披着羊皮的小老虎。”李烨淡淡地评价道,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看向罗隐:“你看,朱温的使者是不是已经走了?”
罗隐躬身道:“走了,就在半个时辰前,快马加鞭,连夜出城,想必是去告状了。”
李烨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浑水,才好摸鱼。
现在,朱温和李克用这对死敌,因为自己的存在,猜忌链算是彻底拉满了。接下来,就看他们怎么斗法了。而自己,则可以利用他们相互牵制的宝贵时机,关起门来,解决自己的钱粮问题。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名负责警戒的斥候冲了进来,神色无比凝重。
“主公!”
“相州方向,烽火示警!”
话音未落,远方的夜空中,一道接一道的红色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格外刺眼夺目!
那是最高等级的军情警报!
相州,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