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自打上次在曹州被李烨用一箱人头“贺礼”吓得屁滚尿流之后,他在军中的威望便一落千丈,成了同僚间的笑柄。
这一次,大帅朱温盛怒之下,命他率领两万大军回防“剿匪”,在他看来,既是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带着两万装备精良的宣武军,气势汹汹地扑向了灾情最重的荥阳地界。
在他想来,区区一伙儿匪寇,哪怕是精锐假扮,还能翻了天不成?
自己这两万大军压过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的“剿匪”之路,从一开始就变成了一场噩梦。
他率军抵达的第一站,是前几日被焚毁的广武仓。
这里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谷物的味道,令人作呕。
当地的里正、乡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问三不知,只说匪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朱友恭在此扑了个空,正欲发作,一名斥候飞马赶来急报:“将军!在东面三十里的官道上发现匪踪,约有数百骑!”
“追!”
朱友恭眼睛一亮,立刻下令。
大军立刻转向,烟尘滚滚地朝着东方追去。
可怜那些重甲步卒,被将领们催促着一路狂奔,跑得气喘吁吁,叫苦不迭。
然而,当他们紧赶慢赶追到斥候所说的地点时,哪里还有半个匪寇的影子?
只有官道旁的一棵大柳树上,用刀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将军,走慢些,等等我们。”
“欺人太甚!”
朱友恭气得脸色发紫,一鞭子抽在柳树上,树皮四溅。
这还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朱友恭和他的两万大军就像一头被蒙上了眼睛的笨熊,被一群狡猾的猴子耍得团团转。
他们在广阔的河南平原上疲于奔命。
今天刚接到报告,说南边的中牟县有粮队被劫,他立刻挥师南下;可大军还没走到一半,北边郑州又燃起了烽火,说是一处军械所遭到了袭击。
他咬牙分兵,派副将带五千人去板桥,自己亲率主力继续赶往中牟。
结果,副将的部队在半路上中了埋伏,被一阵密集的箭雨射得人仰马翻,损失了数百人后,对方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他自己赶到中牟时,看到的依旧是空无一人的码头和几艘沉在水里的破船。
最让他憋屈的一次,他通过细作得知一股“匪寇”将在当晚夜袭阳武县。
朱友恭大喜过望,亲率一万精兵提前在阳武县城外设下天罗地网,只等敌人自投罗网。
他和士兵们在冰冷的草丛里趴了整整一夜,被蚊子咬得满身是包,结果连个鬼影子都没等到。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收到消息,就在他于阳武苦等的时候,那伙“匪寇”绕了一个大圈,突袭了百里之外的仓城,将城中府库搬空后,还“好心”地打开牢房,放走了所有囚犯,其中不乏被朱温关押的政敌。
这一下,不仅是军事上的骚扰,更成了政治上的羞辱。
朱友恭的两万大军,兵力雄厚,却处处被动,时时挨打。
他们就像一个攥紧的铁拳,却怎么也打不中那些飞舞的苍蝇,反而把自己累得半死。
军中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跌落。
士兵们白天要急行军,晚上要防备偷袭,连安稳觉都睡不上。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追剿的到底是不是人。
“将军,弟兄们都说……那伙人是李烨帐下的鬼兵,来无影去无踪,咱们跟鬼斗,怎么斗得过啊?”
一名亲信都尉小心翼翼地向朱友恭进言。
“放屁!”朱友恭一脚踹翻了火盆,暴躁地吼道,“什么鬼兵!不过是一群会钻地缝的老鼠!传令下去,谁再敢妖言惑众,动摇军心,立斩不赦!”
嘴上虽然强硬,但朱友恭的心里早已被恐惧填满。他脑海中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装满人头的木箱,以及李烨那张带着微笑的脸。他觉得,李烨就像一个看不见的魔鬼,正躲在暗处,欣赏着他的狼狈和绝望。
更让他崩溃的是,这些“匪寇”的战术。他们化整为零,以百人队甚至数十人队为单位行动,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袭扰他的补给线,伏击他的斥候队。他的大军被分割、被牵制,庞大的兵力优势完全无法发挥。
这天傍晚,朱友恭的大军在一处河谷安营扎寨,士卒们个个面带疲色,垂头丧气地啃着干粮。突然,对面的山坡上亮起了无数火把,紧接着,一阵震天的喊声顺风传来:
“朱友恭,你娘喊你回家吃饭啦!”
“宣武军的弟兄们,跟着朱屠夫没前途,不如来我们忠义军,顿顿有肉吃!”
“对面的将军听着,你的人头李帅预定了,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污言秽语,夹杂着哄笑声,清晰地传入营中。宣武军的士兵们脸色涨得通红,有的愤怒,有的却露出了动摇的神色。
朱友恭气得浑身发抖,拔剑吼道:“弓箭手!给我射!给我把他们全射死!”
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向山坡,但对方早有防备,火把一熄,喊声便停了,只留下一片寂静的山林和被激怒的宣武军。
“将军,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冲过去?”
一名副将请示道。
朱友恭看着黑漆漆的山林,那里像一张巨兽的嘴,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想起了之前中埋伏的五千人,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不……不准出击!全军戒备,固守营盘!”
他最终还是下达了这个最窝囊也最无奈的命令。
他深陷在这片由李烨为他量身打造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进退失据,心力交瘁。
他现在唯一想的,不是如何剿灭敌人,而是如何才能从这场该死的“剿匪”任务中脱身。
他隐隐有种预感,再这么下去,他这两万人马,就算不被敌人打垮,也得被活活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