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宝坐在马路牙子上,叼着烟,侧脸对着高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午后的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那张平平如平底锅的脸,硬是挤出了几分文艺片的忧郁气质。
他像个失意的诗人,开始给高洋讲述昨夜图夕那个寂寥的生日。
“昨天我去的时候,图夕看见我一个人,眼神里的光,一下子就灭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故作深沉的表情。
“当我把你的礼物交给她的时候,咱班那几个跟她好的女生,哇哇叫个不停。不停。”
“她拆开我为她挑选的精美包装,看着项链和奶瓶手链,尤其奶瓶。她,又笑了,但,那笑,带着一丝酸涩,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高洋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大宝,此时,你他妈是不是以为自己这出老帅了?”
高洋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这是我的故事,你别用这种要死不活的语气跟我伤感行吗?好好说话。”
郝大宝把头转了回来,如图夕附体,幽怨地看着他。
“你想不想听?想听就挨着我坐下。”
“……”
高洋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在他身边坐下,感觉自己像个怨种似的陪精神病过家家。
“我讲到哪儿了?”郝大宝问。
“我也忘了。我特么光顾着看你表演怨妇了。算了,你爱咋讲咋讲吧。”高洋破罐子破摔。
“哦,对。”郝大宝又进入了状态,“昨晚的KtV里,灯光很暗,就像她当时的心情。她一个人坐在点歌台前,一首又一首地唱歌。”
“她唱了《我可以抱你吗》。”
“她唱了《听海》。”
“她唱了《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最后,她还唱了《执迷不悔》。”
郝大宝每说一句,高洋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些歌连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封写给他的、充满了幽怨与不甘的情书。
“那你没做点什么,让老同学开心开心?”高洋岔开话题,试图打破这伪忧伤的气氛。
“我做了啊!”
郝大宝瞬间从文艺青年模式切换回来,脸上又露出了平日里的神情。
“我看气氛太沉重了,就给她来了首《站在高岗上》!还是跳着唱的!气氛瞬间就起来了!”
高洋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她没踢你?”
“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郝大宝一脸惊奇,“她当时就冲上来,一脚把我从包厢里踹出去了。”
高洋哈哈大笑。
“后来呢?”
“啥后来?没后来啊。”郝大宝摊了摊手,“我就去吧台,用你剩下的钱把账结了。”
“就这些?”
“就这些。”
“嗯,我知道了。”高洋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郝大宝一愣。
他一把拉住高洋,仰头看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是,高洋,我今天的语调,我铺垫的情绪,我营造的氛围,本来是想让你产生愧疚感的!你怎么他妈的越听越兴奋呢?”
“大宝,你摸着良心说,这是我的问题吗?”
高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他妈是你的问题!你压根就不是当诗人的料,还老想学徐志摩的方式跟我聊天!”
“我要是能伤感,都活见鬼了!”
郝大宝颓然地摆摆手。
“算了,对牛弹琴。”他掐灭了烟头,换了个话题,“你不想去见见她吗?”
“不见了吧。”
高洋的眼神飘向远方,声音轻了几分。
“见了我说什么?走!我们去开房?”
高洋自嘲地笑了笑。
郝大宝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句好!我喜欢听!有那味儿了!接下来呢?”
高洋笑了笑,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
“大宝,我跟你们这些贱人不一样。就算我喜欢的女人在我面前脱光衣服,我也只会问她冷不冷,伤害女人的事,我高洋做不到。”
郝大宝愤怒的抬起头,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高洋。
“高洋,你他妈不怕遭雷劈吗?你是什么牌子的垃圾袋,怎么这么能装呢?”
郝大宝愤愤不平地看着高洋即将转身的背影,感觉自己精心酝酿的诗人气质,被对方当成了一个屁,轻轻地就放了。
他还想理论几句,琴行的玻璃门又被推开了。
黄贝探出个小脑袋,对着马路牙子上的两个人大声喊道:“你俩干啥呢?鬼鬼祟祟的!他们几个说饿了!”
高洋回头冲她笑了笑,这才觉得腹中空空。
沐冰那顿煞费苦心的早餐,虽然诚意满满,但确实不太顶饿。
他拍了拍郝大宝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琴行。
高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在指间潇洒地一弹,纸币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把钱抛给饿着肚子还对着镜子臭美的李勇。
“你跟大宝跑一趟呗?”
李勇接过钱,一脸的“饭前喜悦”。
“买三十个馒头,再切点猪头肉——要肥的,别给我家大宝吃瘦了,营养不良。”
高洋特意嘱咐道。
郝大宝使劲点着头,他知道高洋懂他。
“再来二斤狗宝咸菜,剩下的你们看着买。”
“得嘞!”
李勇二话不说,直接从军子口袋里摸出自行车钥匙,一把揽住郝大宝的肩膀。
“走了,宝爷!给你买猪头肉去。”
两人勾肩搭背地冲出琴行,跨上军子那辆二八大杠,风驰电掣地消失在街角。
不多时,爱工街菜市场的烟火气就被带进了琴行。
李勇和郝大宝拎着两大袋子吃食,凯旋而归。
琴行中央的茶几,原本摆着四个搪瓷缸子,里面是昨天喝剩下的茶叶末子,几根烟灰浮在浑浊的茶水表面,被军子三两下收拾干净,缸子和剩茶,都让他一股脑的扔进了厕所。
塑料袋被撕开,食物的鲜香瞬间攻占了整个空间。
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油光锃亮、肥瘦相间的猪头肉和猪耳朵。
两只冒着油的烧鸡。
几块金黄酥脆的炸鸡排、炸菜卷。
咸香爽口的各色小拌菜。
一袋子切得整整齐齐的哈尔滨红肠。
甚至还有两盒炒菜——锅包肉和宫保鸡丁。
最后,李勇从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碗面,郑重地放在高洋面前。
“洋儿,大宝特意给你媳妇儿买的担担面!”
琴行里响起一片起哄的怪叫声,黄贝红着脸,轻轻踢了李勇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