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我快不行了”,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了许耀周身所有的邪火和疯狂。
他那双烧得通红的桃花眼,在极致的错愕中,一点点恢复清明。
他看着她那张生无可恋、甚至带着几分解脱的脸,感觉自己像个拼尽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的小丑。
所有的不甘、愤怒、委屈,都在这一刻,凝固成一个巨大的、荒谬的问号。
……厕所?
他僵硬地松开禁锢着她的手,身体后退一步,动作机械地指了指门外回廊的尽头:“出门,左转,走到底。”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
陶盼弟如蒙大赦,看都没再看他一眼,拉开门锁,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包厢的门没有关严,留了一道缝。
清幽的檀香混着夜风倒灌进来,吹在许耀发烫的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包厢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他慢慢踱步到回廊下,倚着一根冰凉的朱漆柱子,等她。
夜色如墨,庭院里那几竿翠竹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声的嘲笑。
结婚?
这个词像一枚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他脑子里,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他许耀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两个字。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父亲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家族里那些长辈审视挑剔的嘴脸,还有海城上流圈子里那些能把人淹死的唾沫星子。
一个离异的、在电子厂拧螺丝的前保姆,成为许家的少奶奶?
这简直是年度最大的笑话。
许家不会同意的。
他用这个念头,给自己那颗临阵脱逃的心,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为什么……
为什么一想到她决绝的背影,心口就像被挖空了一块?
他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她屈服,可以用钱,用权势,用他最擅长的那些手段。
可他偏偏选了最蠢的一种。
他居然跟她谈感情,甚至……被她逼到了“结婚”的死角。
真是着了魔了。
女人为什么都这么麻烦?之前的杨曦是这样,现在的陶盼-她不一样-弟也是这样。
恋爱就恋爱,及时行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用“结婚”那张纸把自己捆死?
许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乱成一团浆糊。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陶盼弟回来了。
她从洗手间出来,脸上是洗漱过的清爽,也洗掉了最后一点和他纠缠不清的狼狈。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径直朝着庭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仿佛他只是一根柱子,一丛竹子,一团没有生命的空气。
那股被彻底无视的屈辱感,像一根鞭子,狠狠抽在许耀的自尊心上。
“陶盼弟!”他冲着她的背影吼道,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过的气急败败。
她没停。
“你他妈的有没有良心!”他几步追上去,口不择言地嚷嚷,“你知道今天这桌菜花了哥哥我多少钱吗?那块破牛肉,够你拧一两个月螺丝了!你就这么走了?”
他企图用这种最粗暴、最庸俗的方式刺痛她,挽留她。
然而,她的背影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连一丝多余的反应都懒得给他。
许耀慌了。
所有的骄傲和怒火,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种即将失去的恐慌。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前面,张开双臂拦住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讨好和卑微。
“小陶啊……”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别生气了,好不好?要不……吃完了再走?那盘酸豆角,我特意让他们给你炒的,你一口都还没尝呢……”
他看着她,像个等待主人发落的大型犬,可怜巴巴。
陶盼弟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曾经在他面前总是慌乱躲闪,此刻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倒映出他滑稽又狼狈的模样。
许耀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那点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气势,又“呲”地一下漏了气。
“许耀,”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坚硬的石子,砸在他心上,“我再说最后一次。”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她绕过他僵住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巷口的黑暗里,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
许耀一个人回到了那间名为“静思”的包厢。
服务员已经进来过,撤掉了大部分冷掉的菜,唯独那盘“顶级m9和牛爆炒酸豆角”还固执地摆在桌子中央。
雪花纹理的牛肉已经失了光泽,旁边的酸豆角也蔫了下来,像一场盛大闹剧结束后留下的狼藉残骸。
他颓然坐下,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心口那个地方,不是疼,是空。
一种无边无际的、冷风呼啸的空洞。
他堂堂许家大少,海城第一海王,在情场上从未失手,今天却在一个他最看不起的女人身上,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所有的自以为是,所有的恋爱兵法,在她那句冷冰冰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呵……”
他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
他拿起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他发给温斐的那张“阶段性胜利”的截图上,显得无比讽刺。
他烦躁地划开屏幕,拨通了温斐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温斐那骚里骚气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哟,我们的许大情圣,春宵一刻值千金,怎么有空给兄弟打电话?是不是已经把人拿下了,准备跟我们炫耀了?”
许耀沉默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张了张嘴,那句熟悉的“滚”却怎么也骂不出口。
电话那头的温斐察觉到了不对劲,收起了调侃的语气:“喂?阿耀?怎么不说话?”
许耀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厉害:“吃饭了没?”
“啊?”
“哥请你们吃饭。”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吊儿郎当,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紧接着,温斐发出一声了然的、拖长了音调的“哦——”。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许少?”温斐的声音里重新染上了促狭的笑意,“行啊,地址发来,兄弟们这就赶过去给你收尸。”
挂了电话,许耀把地址发到了【祝许少脚踩黄金,日进斗金!】的群里。
然后,他对着那盘滑稽的菜,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许耀:[图片:一盘凉透了的和牛炒酸豆角]
许耀:谁来,这盘归谁。
他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夹起一根凉透了的酸豆角,放进嘴里。
又酸,又涩,又冰。
一直凉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