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城,剑庐。
万仞绝壁如天神劈凿,孤悬于怒涛翻涌的东海岸。壁立千仞的崖顶,一座古朴石庐仿佛自亘古便生长于此,承受着亿万年的海风侵蚀与惊涛拍打,石壁上布满了深刻的剑痕,每一道都蕴含着斩断沧海的凌厉意志。此刻,这方天地被一股无形的“域”笼罩,隔绝了凡俗的喧嚣与窥探,唯有剑意呼啸,如同实质的罡风切割着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
石庐前的空地上,数道身影或坐或立,气息渊深似海,正是这片大陆站在武力顶点的存在——宗师!
北齐苦荷大宗师盘膝坐在一块被海浪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上,双目微阖,周身气息沉凝如大地,凝丹境巅峰的威压引而不发,却让脚下的岩石无声龟裂蔓延。他身后,无形的佛光隐隐凝聚成一座虚幻的菩提树影,梵唱低回,与崖下的惊涛形成奇异的共鸣。数日前荒北城上空那惊鸿一瞥的元婴威压,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头,此刻他指尖正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星砂凝聚的念珠,每一粒砂砾都在缓慢流淌,仿佛在推演着某种天机。
南庆叶流云一袭青衫,负手立于悬崖边缘,身形似与呼啸的海风融为一体。他面容儒雅,眼神却如寒潭般深不见底,凝视着脚下万丈深渊与拍岸惊涛。凝丹境中期的剑意在他体内流转,引而不发,却让靠近他身周丈许的碎石无声化为齑粉。他看似超然物外,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心中对京都剧变与荒北崛起的凝重。庆帝吐血、玄甲卫反叛、朝堂几近瘫痪的密报,如同跗骨之蛆,让他这位守护者难以安宁。
真正掌控此方天地的,是盘坐于石庐门口的那道身影——东夷城守护神,四顾剑!他身形枯槁,须发皆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仿佛海边随处可见的垂暮渔夫。然而,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便如同这万仞绝壁的化身,是整个“域”的核心。一股超越凝丹、凌驾于凡俗认知之上的恐怖剑意,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蛰伏于他看似衰朽的躯壳之内。那是化神境的威压!是足以一剑断江、开山裂海的绝对力量!此刻,他低垂的眼睑下,浑浊的眸光偶尔开阖,掠过石庐深处那柄插在顽石之中、古朴无华的铁剑,剑身嗡鸣,似与主人的心意相通。
“庆帝老儿派来的狗,也配踏入剑庐?”四顾剑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锈铁摩擦。他并未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剑上。
一道阴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崖边阴影中浮现,正是南庆皇宫大太监,洪四庠!他面白无须,脸上堆着恭敬却虚假的笑意,躬身道:“剑圣前辈息怒。陛下忧心天下大局,特遣老奴前来,非为搅扰,实乃共商应对荒北逆贼叶宇之策。叶宇此獠,拥邪器(火药)、蓄私兵(龙骑)、藏鬼魅(罗网、不良人),更疑似与神庙邪魔勾结,其势已成,若不尽早除之,恐祸乱天下,生灵涂炭啊!”他语带悲悯,眼底深处却闪烁着庆帝授意的阴毒,试图将叶宇彻底钉死在“邪魔”的柱子上,点燃宗师的杀意。
“哼!”一声冷哼如同寒冰炸裂,来自角落阴影。监察院六处主办,影子!他整个人仿佛融入黑暗,气息飘忽不定,唯有两点寒星般的眸子扫过洪四庠,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洪公公这张嘴,倒是比罗网的毒针更利。叶宇是否勾结神庙尚无定论,但庆帝陛下引神庙使者入宫,以血炼邪器,致使京都大乱,玄甲卫倒戈,却是天下皆知!这‘祸乱天下’四字,用在贵主身上,似乎更为贴切?”他手中把玩着一枚不起眼的铜钱,铜钱边缘在指尖飞速旋转,切割空气发出细微的嘶鸣,如同他话语中暗藏的锋芒。
洪四庠脸色一僵,眼中阴鸷一闪而逝,却强笑道:“影子大人言重了。陛下所为,自有深意,皆是为我南庆江山社稷…”
“够了。”苦荷大宗师缓缓睁眼,眸中星砂流转,仿佛有无数画面生灭。他打断了洪四庠的辩解,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争辩无益。庆帝所为,自有其因果业报。今日邀诸位前来,只为一事——荒北叶宇,当如何定其位?”他摊开手掌,掌心的星砂念珠倏然散开,悬浮于身前,无数细小的砂砾高速旋转、碰撞、组合,竟在虚空中投射出一幅幅流动的光影!赫然是荒北城头那毁天灭地的雷火弹齐射、十万大雪龙骑在暴风雪中如幽灵般袭杀北齐粮道、以及…不良帅袁天罡以通玄修为硬抗苦荷凝丹威压、最后在荒北城头释放金光对抗“蚀灵雾”的模糊片段!星砂推演之术,将荒北的军威与神秘力量,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宗师眼前。
石庐前一片死寂。只有海风呼啸与星砂流转的细微嗡鸣。那毁城灭军的火药威力,那支无视天时的铁血龙骑,尤其是袁天罡展现出的深不可测,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位宗师心头。
叶流云的目光终于从海天之际收回,落在苦荷推演出的光影上,眉头锁得更紧:“火药之威,犹可借外物。然那不良帅…通玄之境,竟能短暂抗衡蕴含时间腐朽之力的‘蚀灵雾’,其功法路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叶宇身边,究竟还藏着多少这等人物?”他指尖一缕凝练到极致的剑气吞吐不定,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哼,管他多少魑魅魍魉!”洪四庠趁机厉声道,试图主导话语,“此子包藏祸心,其势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诸位宗师难道要坐视他继续坐大,终成覆灭我等道统之祸吗?当务之急,应联手施压,逼其交出火药秘方,解散私军,自缚入京请罪!若敢不从…”他眼中凶光毕露,“便是我等替天行道之时!”他袖中滑出一卷明黄绸缎,隐隐露出南庆国玺印记,这是庆帝赋予他代表朝廷表态的凭据,更是裹挟大义的杀器。
“替天行道?”影子嗤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洪公公好大的口气。神庙使者降临荒北,口称‘渎神’、‘神罚灭世’,其意昭然若揭。他们才是真正的‘天’?庆帝引来的‘天’,你们南庆朝廷,怕是第一个要被‘行道’的吧?”他手中的铜钱骤然停止旋转,锋利的边缘直指洪四庠,杀机一闪而逝。
“你…!”洪四庠勃然色变。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嗡——!”
一直沉默如顽石的四顾剑,身前那柄插在顽石中的古朴铁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这剑鸣初时细微,瞬间便拔高至穿金裂石之境,盖过了崖下的惊涛骇浪!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剑意轰然爆发!
化神之威,如狱如海!
石庐周围的空间仿佛瞬间凝固!呼啸的海风被无形剑域强行镇压,化作静止的乱流!苦荷身前的星砂光影剧烈震荡,几近溃散!叶流云指尖的剑气被强行压回体内,闷哼一声,连退三步!洪四庠更是如遭重击,脸色煞白,体内真气几乎失控!影子则彻底融入阴影,气息近乎消失,显然承受了极大压力。
四顾剑依旧盘坐着,甚至未曾抬手。他只是缓缓抬起低垂的眼帘。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此刻却亮起了足以刺破万古长夜的光芒,锐利得令人无法直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里虚空,直直“钉”在北方荒原那座被灰雾笼罩的城池之上!
“试探?”四顾剑的沙哑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剑压,砸在众人心头,“何须联手?”
他枯槁的手指,极其缓慢而稳定地抬起,凌空朝着北方荒北城的方向,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无形无质的剑气,从他指尖迸射而出!这道剑气细如发丝,速度却超越了感知的极限,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消失在北方天际!
千里之外,荒北城,藏兵谷深处。
白起正立于演武高台,指挥十万大雪龙骑操演“血煞戮神阵”。浓烈如实质的血色煞气在谷地上空翻腾凝聚,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血龙虚影,龙吟声震得谷壁簌簌落石。士兵们铠甲铿锵,杀气冲霄,试图以凡俗铁血意志对抗神罚带来的阴霾。
突然!
“锵——!”
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似从每个人灵魂深处响起的剑鸣,毫无征兆地炸响在十万龙骑的识海之中!那声音冰冷、纯粹、带着斩灭一切的绝对意志!
白起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化神境的杀神领域应激而发,赤红血光冲天而起!
然而,还是迟了半分!
那道凝练到超越感知的剑气,无视了血煞领域的阻隔,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瞬间贯穿而至!目标并非血肉之躯,而是高悬于藏兵谷上空、凝聚了十万大军血煞意志的那条血色巨龙虚影!
“噗!”
一声轻不可闻的闷响。血色巨龙庞大的虚影头颅正中,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下一刹那——
“轰——!!!”
整条由十万龙骑意志与血煞之气凝聚的巨龙,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轰然炸裂!狂暴的能量乱流席卷整个藏兵谷,无数士兵如遭重锤,口喷鲜血,踉跄倒地!坚固的铠甲上崩裂出蛛网般的细纹!十万大军凝聚的磅礴气势,竟被这一道隔空而来的无形剑气,一击而溃!
白起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金红色鲜血(化神境气血显化),握剑的指节捏得发白,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暴怒与屈辱的火焰!他死死盯着剑气袭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四…顾…剑!!”
剑庐崖顶。
四顾剑缓缓收回了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浑浊的眼眸重新变得古井无波,仿佛刚才那惊世一击与他毫无关系。
“看到了?”他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目光扫过脸色各异的众人,“他的依仗之一,不过如此。”他指的是那凝聚十万大军之力的血煞戮神阵,在绝对的力量层次差距面前,依旧脆弱。
苦荷掌心的星砂停止了推演,他望着北方,眼中星砂明灭不定,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化神之力…隔空一剑…叶宇麾下那杀神,怕是已受创。此剑,是警告,亦是宣告。”宣告着在四顾剑这等存在眼中,凡俗军队的力量,不堪一击。也宣告着,他四顾剑的态度——荒北,已入其眼,但,也仅此而已。
叶流云面色凝重至极,方才那一剑的锋芒,让他这位剑道宗师都感到了灵魂的悸动。他沉声道:“此剑之意,非为杀伐,而在立威。四顾剑前辈…是否已认定,叶宇当诛?”他需要确认这位最强者的立场。
洪四庠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却闪过狂喜。四顾剑出手了!虽然只是隔空一剑,但这等于是表态!他急忙躬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剑圣前辈神威盖世!此一剑,足可让那叶宇小儿肝胆俱裂!恳请前辈…”
“滚。”四顾剑眼皮都未抬,只吐出一个字。
洪四庠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色由红转紫,难看至极。恐怖的剑域威压如同山岳般降临在他身上,让他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再不敢多言一个字,怨毒地瞥了一眼四顾剑和影子,身形狼狈地化作一道流光,仓皇遁入崖下阴影,消失不见。
影子也从阴影中完全显出身形,对着四顾剑和苦荷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淡无波:“监察院职责在身,京都动荡,陈萍萍院长需主持大局,无法亲至。今日之会,影子已悉数记录。告辞。”他深深看了一眼北方,身影如同墨汁滴入水中,缓缓消散。荒北的火药秘密,以及叶宇对抗神庙的底牌,才是他此行最关注的焦点。
崖顶只剩下苦荷与四顾剑。
“前辈那一剑,意在何为?”苦荷再次开口,目光灼灼。他不信四顾剑仅仅是为了立威。
四顾剑沉默良久,枯槁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身前那柄古朴铁剑的剑脊,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他的目光穿透云海,似乎落在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剑,即是我。”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天地间的某种法则共鸣,“我,即是剑。”
“叶宇手中之‘器’(火药),神庙所降之‘罚’,皆非我道。”他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然,其人之‘势’,其麾下之‘意’(袁天罡的神秘、白起的杀伐、十万龙骑的血勇),已成气候。”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锐利光芒,如同尘封古剑刹那出鞘的寒光:
“三日之后,午时。神罚灭世?或,凡人…屠神?”
“此局,当观。”
话音落下,他不再言语,重新阖上双目,气息彻底沉寂,再次与那万仞绝壁融为一体。唯有崖下永恒不息的惊涛,依旧在疯狂拍打着沉默的礁石,仿佛在预示着那即将到来的、席卷天地的风暴。
苦荷闻言,心头剧震。四顾剑竟对那“神罚”与“屠神”之局,产生了观望之意?这本身,就是对叶宇某种程度上的“认可”!他望向北方荒原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深邃。星砂在袖中无声流转,推演的天机却更加混沌。他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身影在星砂微光中渐渐淡去,只留下石庐前呼啸的剑意与永恒的海风。
荒北,王府秘殿深处。
时间,已悄然滑过两日。秘殿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唯有叶宇盘坐于玄玉蒲团之上,意识沉入识海最深处,与那冰冷刺骨的神罚印记进行着无声而凶险的对抗。那印记如同活物,不断释放着“万物归墟”的法则侵蚀,试图瓦解他的意志,同化他的存在。
“系统!锁定召唤目标——徐福!消耗所有剩余声望!”
叶宇的意念在识海中咆哮,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把住最后一块浮木。系统的光幕在神罚印记的干扰下剧烈闪烁,无数历史人物的名字飞速掠过,最终,光芒艰难却坚定地定格在一个名字之上——方士,徐福!
“召唤!”
轰——!
秘殿内并非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一种源自法则层面的剧烈震荡!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奥气息弥漫开来。这气息非仙非魔,带着远古的沧桑、草木的清香、金石的火气,更蕴含着一种…拨弄生命规则的奇异韵律!
扭曲的虚空中,一道身影由虚化实。来人并非仙风道骨,反而身形略显佝偂,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葛布道袍,须发灰白,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草木枯荣。
他手中捧着一卷非帛非木、材质奇特的古老竹简,竹简上流动着暗金色的符文,散发出镇压万邪、调和生死的浩瀚气息。竹简封面,以古老的篆书写着四个蕴含道韵的大字——《枯荣丹经》!
徐福微微抬首,目光平静地穿透秘殿的阻隔,“看”向笼罩荒北城、虽然稀薄却依旧顽固残留的“蚀灵雾”,又“看”向藏兵谷中因四顾剑隔空一剑而气势受挫、血煞紊乱的十万龙骑,最后落在叶宇识海中那道冰冷的神罚印记上。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对着闭目对抗神罚的叶宇,微微躬身,声音平和却带着洞悉天机的力量:
“主上勿忧。神罚虽厉,终为法则之显。法则之力,可借,亦可…逆。”
“老朽徐福,携《枯荣丹经》至。三日后午时,当为主上,炼一炉…‘逆神丹’!”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手中的《枯荣丹经》无风自动,缓缓展开一页。其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玄奥的符文星图!随着星图显现,秘殿之内,乃至整个荒北王府范围,所有草木植物,无论室内盆栽还是庭院古树,竟在瞬间经历了一次肉眼可见的枯荣交替!
叶片瞬间枯黄凋零,又在下一秒于枯枝上爆发出嫩绿新芽,生机与死寂在刹那间完成轮转!一股磅礴而精纯的生命精气与沉淀的草木死意交织弥漫开来,隐隐与那《枯荣丹经》的符文共鸣,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神罚印记的侵蚀之力稍稍阻隔!
叶宇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感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能——以凡人之丹道,逆伐神明之罚!
秘殿之外,荒北城依旧笼罩在神罚降临的阴影之下,倒计时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而秘殿之内,希望的炉火,已在《枯荣丹经》的展开中,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