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八年初春的野狼隘口,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斑驳的土墙上。代号“蝰蛇”的暗影卫首领裹紧半旧的羊皮袄,蜡黄的面皮在风沙里绷得死紧。他浑浊的眼底倒映着前方那座横亘天地的灰白巨兽——野狼关。高逾十丈的水泥城墙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墙面光滑如镜,连只壁虎都找不到落脚处。城头玄甲士兵如同钉死在墙头的铁钉,腰间悬挂的连弩在风中纹丝不动。更刺目的是每隔百步便狰狞矗立的多管连弩车,黑洞洞的箭槽仿佛巨兽的獠牙,直指关外。
“过了这关,就是荒北地界了。”扮作帮工的“夜枭”声音压得极低,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他伪装成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暗藏的淬毒短刃,那点微末的安全感在扑面而来的钢铁威压下荡然无存。
蝰蛇鼻腔里挤出沉闷的哼声,佝偻着背,牵起驮满廉价皮毛的老马,汇入入关的长龙。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刀刃上。荒北商路护卫的红巾如同流淌的血线,在车队间穿插游走,号令清晰,动作干练。一辆满载麻袋的牛车在检查时微微倾斜,雪白的盐粒瀑布般从袋口倾泻而出,阳光下晶莹刺目。“雪盐!”夜枭的瞳孔猛地收缩。如此品质,如此数量!南庆最顶级的青盐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却在这边关之地如同沙土般装卸流转。
“看什么看?往前走!”一个红巾护卫冰冷的目光扫来,如同实质的冰锥扎在夜枭背上。那眼神里没有普通关卒的懒散油滑,只有鹰隼锁定猎物般的精准审视。夜枭慌忙低头,浑浊的眼角余光却瞥见城楼阴影里一闪而逝的金属反光——了望镜!更高处的制高点上,至少两道凝丹境的气息如同沉眠的火山,若有若无地笼罩着整个关隘。这不是边关,这是龙潭虎穴的入口!
七日后,荒北城西市。
喧嚣的声浪裹挟着奇异的花香、油脂与硫磺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蝰蛇(此刻的身份是皮毛贩子马老三)蹲在一个粗陶摊前,手指摩挲着陶碗的毛边,浑浊的目光却毒蛇般锁死了斜对面的“凝香阁”。
铺子前人潮汹涌,衣着光鲜的商人挤得额头冒汗,伙计们小心翼翼地抬出一箱箱厚纸包裹的方块。每当箱盖掀开,馥郁的玫瑰、清冽的薄荷、醇厚的檀木香气便轰然炸开,引得排队的人群发出压抑的惊叹。“凝香阁今日三百块玫瑰香型,每人限五块,价高者得!”管事的高喊瞬间点燃小小的骚动。旁边更大的“琉璃轩”更是人满为患,晶莹剔透的高脚杯、流光溢彩的花瓶、甚至三尺见方、澄澈如水的平板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晕,南庆来的豪商们眼睛发红,竞价声此起彼伏。
“琉璃轩新到平板琉璃十块,透光无瑕,价同黄金!欲购从速!”
夜枭吸了吸鼻子,混杂在人群里,佯装好奇地往前凑,试图分辨香皂原料的气味。浓烈的玫瑰香下,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辛辣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钻进他的鼻腔。“标记!”他心头警铃大作,这是不良人布下的嗅觉陷阱!任何试图分析成分的举动都会被这独特气味标记!他立刻屏息,装作被拥挤的人流推搡着后退。
就在这时,一个扛着扁担的货郎“踉跄”着撞向蝰蛇,扁担头“不经意”地顶了一下他腰间鼓囊的钱袋。
“哎哟,对不住您呐老哥!”货郎满脸堆笑,点头哈腰,浑浊的眼珠深处却闪过一丝精光。
蝰蛇瞬间肌肉绷紧,龟息诀运转到极致,将通玄境的气息死死锁在凡人躯壳内,脸上挤出惶恐又老实巴交的讪笑:“没…没事。”他捂着钱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就在触碰的刹那,一丝微弱却精纯如针的真气,毒蛇般钻入他体内探查!若非他龟息诀已臻化境,此刻已然暴露!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货郎、脚夫,都是不良人的眼线,如同附骨之疽,无处不在!
盐铁转运司,外围分账房。
劣质墨水的臭气混合着陈年账册的霉味,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算盘”戴着老花镜,伏在油腻的木桌上,运笔如飞。墨迹在粗糙的纸张上洇开,记录着今日入库的粗铁矿砂数量:“甲字库,新收北山铁矿,七百八十三石…”这是他扮演的“王账房”费尽心思争取到的位置,离核心账房重地,还隔着三重院落和两道由凝丹境护卫把守、隐隐散发阵法波动的厚重铁门。
他蘸了蘸墨,笔尖悬在汇总账册上,手腕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将“七百八十三石”誊抄成“七百三十八石”。一个极其微小、足以被真正粗心账房忽略的错误,却是暗影卫测试对方警惕性的经典鱼饵。
时间在沉闷的算盘声和纸页翻动声中流逝。半个时辰后,一个穿着低级管事灰布袍的中年人踱步进来。他面容平凡,气息微弱,如同账房里随处可见的尘埃。他随手拿起“算盘”刚汇总的账册,指尖划过一行行墨迹。在翻到那个错处时,手指停顿了。
“王账房,”管事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手指精准地点在那个刺眼的数字上,“这里,誊错了。”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两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算盘”所有的伪装,“下笔要再仔细些。”说完,放下账册,背着手慢悠悠踱开,仿佛只是纠正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疏忽。
“算盘”浑身僵硬,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攥着毛笔的手指指节捏得发白。没有呵斥,没有审问,只有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平静。这盐铁转运司,从门房杂役到低级管事,全是眼线!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琉璃罐里的苍蝇,自以为隐蔽,实则一举一动都被罐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所有的试探都成了拙劣的笑话。荒北的铜墙铁壁,连一丝缝隙都不存在!
镇北侯府,观星阁。
夜风卷过檐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叶宇凭栏而立,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俯瞰着脚下这座他一手缔造的雄城。工坊区炉火彻夜不熄,将半边天穹染成暗红色;盐铁转运司方向车马如龙,灯火通明;西市的喧嚣虽已沉寂,但“凝香阁”、“琉璃轩”的金字招牌在月色下依旧闪烁着财富的光芒。
不良帅袁天罡如同从阴影中凝结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叶宇身后半步,金属面具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光。
“主上,‘蝰蛇’小组七人,已悉数入瓮。”袁天罡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盐铁转运司外围,‘算盘’的试探已被点破,暂时蛰伏。西市嗅觉标记触发三次,除‘夜枭’外,另有一名擅毒者中招。香皂工坊外墙,三人试图抵近记忆巡逻路线,触发‘地听’,已标注为‘高危’。”
他顿了顿,金属面具转向南方无边的黑暗,“南境十万大山,慕容氏祖祠异动加剧,能量潮汐与‘寒渊祠’‘牧者’气息吻合度达九成。神庙外围‘执鞭者’活动频繁,似在集结。”
叶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指尖在冰凉的汉白玉栏杆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死神的倒计时。“让他们看,让他们闻,让他们撞得头破血流。”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而冷冽,“庆帝想摸朕的家底?那就让他好好看看荒北的富庶与强大!看看这川流不息的车马,看看这彻夜不熄的炉火,看看这堆积如山的‘雪盐’和价比黄金的香皂琉璃!但真正的核心…”他微微一顿,语气斩钉截铁,“永远只握在朕的手中!告诉公输班,‘破神弩’的初号机,明日子时于黑石谷试射。动静,越大越好。让那些藏在十万大山阴影里的‘牧者’和慕容家的‘契约者’们,也听听我荒北为‘神’准备的礼炮!”
“诺!”袁天罡微微躬身。
“罗网,”叶宇的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京都御书房内庆帝阴沉扭曲的脸,“对南庆的‘雪盐’倾销,再提五成!价格,再压低两成!朕要庆帝的国库,十日内见底!让他的内库暗影卫,彻底变成个笑话!”
荒北城,城南‘平安’客栈地字三号房。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围坐的七张脸,却驱不散房间内凝若实质的绝望。门窗紧闭,厚实的棉帘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也隔绝了初春最后一丝暖意,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冰冷。代号“蝰蛇”的首领坐在最里侧,脸上精心伪装的蜡黄之色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灰败,浑浊的眼底布满血丝,如同困在陷阱里的受伤野兽。
“盐铁转运司…根本就是铁桶!不,是插满尖刺的铁桶!”“算盘”的声音嘶哑,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桌面上陈年的油渍,“我故意誊错一个数字,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一个不起眼的管事就点出来了!那眼神…他妈的就像看一个在关公面前耍木刀的稚童!”他猛地灌了一口劣质烧刀子,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寒意。“核心账房?三重禁制,明哨暗哨交错,还有至少两名凝丹境坐镇!别说账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香皂工坊…那味道是陷阱!”夜枭用力揉着鼻子,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诡异的混合香气,“我们的人刚靠近外墙,试图分辨原料,就被暗哨盯死了。墙根下埋了‘地听’,踩上去的震动都能引来护卫盘问!里面?别说配方和核心匠人,我们连一桶原料油、一袋碱粉的影子都看不到!运进去的原料车,遮盖得严严实实,出来就是成箱的香皂…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鬼才知道!”
“玻璃窑场更绝!”负责刺探琉璃工坊的“琉璃刀”咬着牙,脸上肌肉抽搐,“方圆五里,全是禁区!明岗暗哨林立,高处有望楼,据说还有不良人的阵法大师布下的‘迷踪阵’!轻功最好的‘飞燕张’想趁夜色从后山摸进去…结果在里面转了半个时辰,差点自己走回来!第二天,我们落脚的小院门槛上,被人用白灰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燕子!”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那个简陋的燕子图案,是赤裸裸的警告和羞辱,宣告着他们如同戏台上的丑角,所有行动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无所遁形!
蝰蛇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劣质木桌发出痛苦的呻吟,油灯的火苗疯狂跳跃。“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吼着,胸腔剧烈起伏,蜡黄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内库‘暗影卫’,陛下最精锐的耳目!潜入这荒蛮之地不过十日,竟寸功未立!连人家一粒盐的配方、一块香皂的模子都摸不到!回去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阴总管交代?!”挫败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们引以为傲的伪装、渗透、刺探技巧,在荒北这张无形而精密的天罗地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们看到了令人窒息的富庶繁华,感受到了铁桶般的秩序力量,却如同隔着万载玄冰,冰下的核心秘密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头儿…我们…怎么办?”一个年轻些的暗影卫声音带着颤音问道,脸上伪装的风霜也掩不住眼底的茫然。
“怎么办?”蝰蛇眼中凶光爆射,如同被逼入绝境的毒蛇,獠牙毕露。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手下众人绝望的脸。“庆帝陛下的旨意,是探查核心机密!尤其是…火药!”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淬着剧毒,“既然光明正大的路全被封死…那就走最后一条路!黑石谷!今晚子时!‘夜枭’、‘穿山甲’,你们两个跟我去!其他人,在此制造混乱,吸引不良人注意!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要么,带点‘真东西’回去,要么…就永远留在这荒北的冻土里,给叶宇的功绩簿添一笔注脚!”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映照着房间内七张或决绝、或恐惧、或绝望的脸庞。荒北的铜墙铁壁,终于逼得这群帝国最精锐的暗影,亮出了淬毒的獠牙,扑向那已知的、最致命的深渊。
同一时刻,镇北侯府,天工坊深处。
地火在巨大的熔炉下汹涌咆哮,将整个地下空间映照得一片赤红。热浪扭曲了空气,刺鼻的硫磺和硝石气味浓得化不开。公输班须发贲张,沾满了漆黑的火药粉末和油污,双眼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他布满老茧的双手,正死死按在一架刚刚组装完成的庞然巨物之上。
这巨物正是“破神弩”的初号机!主体由荒北特产的百年铁木打造,坚韧如铁。核心的传动齿轮组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寒光,那是用叶宇提供的秘方,以地心烈焰煅烧、寒潭玄冰水反复淬炼而成的“玄冰钢”。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长达三丈、需要四名壮汉合力才能勉强拉开的复合弩臂,以及弩臂中央那寒光森森、足以容纳一支丈二长、儿臂粗细的巨型弩箭的发射槽!箭身通体由玄冰钢打造,箭镞呈螺旋三棱透甲锥状,箭体内部中空,填满了公输班呕心沥血研制、掺杂了“燃晶”粉末的“裂神火药”!
“主上要的动静…”公输班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弩臂上那些精密到发丝的刻度,嘶哑的嗓音在地火的轰鸣中几乎微不可闻,“…老夫就给他一个惊天动地!”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冷的箭身,感受着里面沉睡的、足以让化神境强者色变的毁灭力量。凡人造物弑神的序曲,即将在这片被风雪笼罩的荒北大地,轰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