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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捧着热粥和包子,先走到凌霜提及的诊疗区——几张简陋的木桌旁,两名女护卫正给流民处理伤口,地上摆着陶罐和干净的布条。她怯生生地递过碗,声音细弱:“姐姐,能帮我处理下脚踝吗?”

女护卫抬头,见她脚踝处的伤口渗着血珠,混着泥污,立刻拉过一张木凳:“坐吧,忍着点。”说着用温水清洗伤口,姑娘疼得浑身绷紧,手指死死抠着凳面,指节泛白,却没哼一声,只是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粥棚中央——凌霜正站在那里,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抬手时袖口掠过刀柄的弧度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她呵斥插队的女流民时,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压下所有骚动,可转头看到旁边哭闹的小女孩,又会下意识放缓动作,顺手从竹篮里捏了个豆沙包递过去,指尖的动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疏。

伤口包扎好时,粥还冒着热气。姑娘小口喝着海鲜粥,鲜美的汤汁滑过干涩的喉咙,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到四肢百骸,这是她逃荒路上吃的第一顿热饭。包子她没舍得立刻吃,用布包好揣进怀里,目光却始终追着凌霜的身影:看她检查粥棚物资时,指尖在木箱上划过,每一处都核对得细致入微;看她指挥护卫抬晕倒的老妇人时,脚步轻盈无声,力道收得极稳,生怕碰伤了老人。

一阵风刮过,吹翻了角落的几个空碗,姑娘下意识地起身,快步走过去弯腰捡起,一个个摆回原位,又顺手将散落在地的木柴归拢到灶台边。她做得安静又麻利,动作里带着逃荒养成的谨慎,却没有半分懈怠,这一幕落在凌霜眼里,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同样带着一身警惕,却在细微处藏着未泯的韧性。

姑娘归拢好木柴,抬头时正好对上凌霜的目光,那目光里还残留着几分冷锐,吓得她立刻低下头,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凌霜却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划痕,朝姑娘微微颔首,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忙碌。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姑娘的心猛地一跳,怀里的包子仿佛也变得更温热了些——她悄悄想,若是能像这位银甲大人一样,活得干练又有分寸,还能帮到别人,该多好。

伤口包扎妥当,女护卫刚收回布条,姑娘便攥着衣角犹豫了许久,声音细若蚊蚋般问道:“姐姐……那位银甲大人,是谁呀?”

她的目光偷偷瞟向粥棚中央,凌霜正抬手示意护卫添补粥碗,银甲在阳光下闪着光,身影干练又挺拔。

女护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扬起一丝敬佩的笑意,压低声音道:“那是咱们女子护卫队的凌统领,可是个厉害人物——有她在,不管是维持秩序还是护着咱们,都稳得很。”

姑娘眼睛亮了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包子,又小声追问:“那……要怎么样,才能像凌统领一样呀?”

女护卫愣了愣,随即笑了:“傻姑娘,凌统领的本事可不是一天练出来的。不过呀,只要你肯吃苦、守规矩,往后说不定也有机会。”

姑娘没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凌霜身上,这一次,不再只有感激,还多了几分藏在眼底的向往——她悄悄把“女子护卫队”这几个字记在了心里,像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领完食物和分配的薄毯,姑娘跟着人流往校场西侧的帐篷区走。脚下的路被流民踩得泥泞不堪,烂泥裹着碎石钻进破草鞋,脚踝刚包扎好的伤口被牵扯得隐隐作痛,她只能佝偻着身子,一手紧紧捂着怀里的包子,一手攥着薄毯的边角,尽量往人群边缘靠,想避开拥挤。

没走多远,三个身影突然从斜后方追上来,拦在了她面前——正是方才在粥棚起哄的中年妇人、双丫髻姑娘,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矮胖女子。中年妇人叉着腰,三角眼扫过她怀里鼓囊囊的布包,嘴角撇出一抹讥讽:“哟,没钱还能吃上热包子,运气倒是好得很啊?”

双丫髻姑娘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她的布包:“拿来吧你!我们还没吃饱呢,凭什么你一个穷鬼独占两个?”

姑娘吓得往后缩,双臂死死护住胸口,脚步踉跄着退到路边的土坡旁,后背抵住冰冷的土块:“别……这是我的……”

“你的?”矮胖女子冷笑一声,抬手就推了她一把,力道大得让她直接摔坐在泥泞里。薄毯掉在地上,沾满了黑泥,怀里的包子也滚了出来,一个掉在泥水里,瞬间糊成了黑团。姑娘心疼得眼泪立刻涌了上来,挣扎着想去捡,中年妇人却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尖利的鞋尖碾了碾:“还敢捡?给你脸了是吧!”

这一幕恰好落在不远处巡逻的两名女护卫眼里。年轻些的护卫攥紧腰间短刀,眼神一厉,下意识就要冲上去:“太过分了!我去制止她们!”

话音未落,身旁年长些的护卫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臂,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别冲动,凌统领有令,先观察流民冲突尺度,非伤及性命的恶性事件暂不直接介入,避免引发更多人效仿闹事,打乱整体秩序。”

年轻护卫咬了咬唇,看着姑娘手背被踩得发白、眼泪无声滚落的模样,指尖死死抠着刀柄,指节泛白:“可她都被这么欺负了……”

“再等等,先记着那三个女人的模样,后续上报给统领处置。”年长护卫语气严肃,目光紧紧盯着现场,“咱们的职责是守好整体秩序,不是管每一件小事,别因小失大。”

年轻护卫只能愤愤地收回脚步,却依旧盯着那三个女人的背影,直到她们抢了包子、踩烂薄毯,骂骂咧咧地走远,才松了攥着刀的手,眼底满是不甘。

姑娘慢慢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没被吃掉的包子,用干净的衣角擦了擦上面的泥点,又捡起满是污渍的薄毯,抱在怀里,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帐篷区走,眼泪无声地掉在泥泞的路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她丝毫没察觉不远处有两道目光曾为她停留。

好不容易走到分配的帐篷前,掀开脏兮兮的麻布门帘,一股霉味和汗味扑面而来。帐篷里挤着七八个人,地上铺着一层干草,只剩下角落一个狭小的位置还空着。姑娘低着头走过去,刚想把薄毯铺在干草上,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谁让你往这放的?这是我们先占的位置!”

说话的正是刚才欺负她的中年妇人,不知竟和她分到了同一个帐篷。姑娘愣住了,小声辩解:“这……这是剩下的位置……”

“剩下的也轮不到你!”妇人抬手就把她的薄毯扫到地上,薄毯上的泥渍蹭到了旁边一个女人的衣服上。那女人立刻炸了,伸手就揪住了姑娘的头发,把她往帐篷外拽:“你个丧门星!弄脏我的衣服,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头发被扯得生疼,姑娘疼得眼泪直流,双手死死抓着对方的手腕,却怎么也挣不开。帐篷里的其他人要么扭过头假装没看见,要么抱着胳膊看热闹,还有人跟着起哄:“打她!让她知道规矩!”

姑娘被拽得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帐篷的木杆上,怀里的包子也掉在了地上。她看着周围冷漠或恶意的眼神,感受着头发被撕扯的剧痛,突然想起了粥棚里凌霜的身影——那道银甲身影,是她今天唯一感受到的暖意。绝望中,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揪着她头发的女人,跌坐在干草上,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却始终没发出一声哭嚎,只有压抑的呜咽声在闷热的帐篷里断断续续地响起。

青禾攥着刀柄,脚步沉重地回到女子护卫队的临时营帐。帐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得她脸上满是纠结——晚饭扒了两口就咽不下去,眼前总晃着那姑娘摔在泥泞里的模样,手背被踩时泛白的指节、滚进泥水里的包子,还有那双含着泪却倔强咬唇的眼睛,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在狭小的营帐里来回踱步,靴底蹭着地面发出沙沙声。年长护卫的话还在耳边:“非伤及性命暂不介入,别因小失大。”可她总觉得不对劲,那三个女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尤其还和那姑娘分在同一个帐篷,今晚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不行,不能等。”青禾猛地停下脚步,眼神瞬间变得坚定。她想起凌统领平日里虽要求严守秩序,却也最见不得弱者被欺凌——上次有护卫队的人欺负流民,还是凌统领亲自处置,毫不留情。那姑娘本就无依无靠,若真等出了人命再上报,一切就晚了。

她攥紧腰间的短刀,转身掀开门帘,不顾夜色已深,快步朝着凌霜的营帐走去。夜风刮过校场,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每走一步,都更确定自己没做错——有些事,比所谓的“秩序尺度”更重要。

青禾快步走到凌霜的营帐前,抬手刚要叩门,却发现门帘虚掩着,帐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油灯还燃着微弱的光,映得案上的短刀泛着冷光。她探头望了望,没看到凌霜的身影,想来是还在巡视校场。

“没时间等了。”青禾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女流民帐篷区跑。夜色渐浓,校场里的灯火稀稀疏疏,大多帐篷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鼾声,混着夜风在营地间穿梭。

帐篷区密密麻麻排了几十顶,帆布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投下斑驳的黑影。青禾放慢脚步,尽量让靴底轻擦地面,避免发出声响。她记得那姑娘穿的是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裙,头发用断木簪挽着,于是挨个儿掀开帐篷门帘的一角,借着帐内透出来的微光仔细打量。

第一顶帐篷里,几个女流民蜷缩着睡在一起,鼾声震天,没有她要找的人;第二顶里,有人在低声说话,借着油灯看过去,都是些年纪稍大的妇人,也不是;第三顶、第四顶……她接连看了十几顶,心越来越沉,生怕那姑娘出什么意外。

夜风刮得更紧了,吹得她脖颈发凉,手指冻得发红。就在她走到倒数第三顶帐篷前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像小猫在呜咽。青禾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掀开门帘的缝隙——昏黄的油灯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干草上,正是那个姑娘!她怀里紧紧抱着什么,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旁边几个身影睡得正沉,其中一个,正是白天欺负她的中年妇人。

青禾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指尖下意识放轻,轻轻叩了叩帐篷门帘。角落里的身影瞬间僵住,啜泣声戛然而止,像受惊的小兽般缩得更紧,只露出一双在昏暗中发亮的眼睛,满是警惕。

“是我,白天给你处理脚踝伤口的姐姐。”青禾放柔声音,刻意压低语调,避免惊醒帐篷里其他人,“别怕,我没恶意,跟我出来一下,好吗?”

姑娘的肩膀微微松动,迟疑了片刻,才慢慢从干草上爬起来。她拢了拢沾满泥污的薄毯,小心翼翼地避开旁边熟睡的中年妇人,踮着脚走到帐篷门口,抬头看清是青禾,眼里的警惕才褪去几分,多了丝怯生生的依赖。

两人走到帐篷外的空地上,夜风带着凉意吹过,姑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青禾解下自己肩上的披风,轻轻搭在她单薄的肩上——披风还带着青禾的体温,裹住了满身的寒意。姑娘愣了愣,抬头看了青禾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还疼吗?”青禾指了指她的脚踝,又瞥了眼她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是那个被擦干净的包子,还揣在怀里,显然没舍得吃。

姑娘摇了摇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不疼了,谢谢姐姐。”

“别叫我姐姐,我叫青禾,是女子护卫队的。”青禾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温和,“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阿蕊。”姑娘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披风的边缘,那是青禾铠甲上蹭到的布纹,粗糙却温暖。

“阿蕊,很好听的名字。”青禾笑了笑,语气更柔和了些,“你在流民里,还有家人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阿蕊强装的平静。她的肩膀猛地一颤,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青禾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她死死咬着唇,压抑的呜咽声再也忍不住,断断续续地溢出喉咙:“没了……都没了……爹和娘……死在路上了……”

青禾的心沉了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笨拙却温柔。阿蕊的眼泪越掉越凶,却始终没哭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像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绝望都咽进肚子里:“逃荒的时候,娘染了病,没撑过去……爹为了护我,被乱兵推下了山坡……就剩我一个人了……”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指尖蹭得脸上满是泥污,却依旧死死抱着怀里的包子,那是她如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我只有这个了……”

青禾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在夜色里发抖,想起白天她被欺负时倔强的眼神,心头一阵发酸。她攥紧了拳头,心里对那三个女人的愤怒又多了几分,语气却依旧温和:“别怕,阿蕊,既然你没地方去,今晚我守着你,没人再敢欺负你。”

天刚蒙蒙亮,校场里的雾气还没散,女流民帐篷区就传来一阵尖利的呵斥声。

阿蕊正蹲在帐篷外的空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怀里的包子——昨晚青禾守了她一夜,她终于敢小口咬了一点,剩下的还想留着当午饭。突然,一只脚狠狠踹在她手边的石头上,碎石溅到她的脚踝,刚愈合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小贱种,倒是会躲!”中年妇人叉着腰站在她面前,双丫髻姑娘和矮胖女子一左一右地站着,三人眼里满是恶意。原来她们一早醒来,见阿蕊安然无恙,心里的火气更盛,誓要把昨晚没发泄的戾气都撒在她身上。

双丫髻姑娘伸手就去抢阿蕊怀里的包子:“还敢藏吃的?给我交出来!”

阿蕊吓得立刻把包子护在怀里,蜷缩着身子往后退:“别抢……这是我的……”

“你的?昨天的账还没算呢!”矮胖女子抬手就想扇她耳光,手腕却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

“住手!”青禾的声音带着寒意,她不知何时已站在旁边,银灰色的护卫服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作为凌霜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她的身手在女子护卫队里数一数二,此刻眼神凌厉如刀,攥着矮胖女子手腕的力道大得让对方疼得龇牙咧嘴。

“护卫大人,这是我们流民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吧?”中年妇人色厉内荏地喊道,心里却有些发怵——她看得出这护卫不好惹。

“她在靖安郡的地界上,受我们护卫队庇护,就轮不到你们撒野。”青禾松开手,矮胖女子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红肿的手腕哼哼唧唧。青禾冷声道,“再敢刁难她一次,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又怎么样?你还能杀了我们不成?”中年妇人仗着人多,依旧嘴硬,甚至偷偷给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双丫髻姑娘立刻会意,从怀里摸出一块尖利的碎石,趁青禾不注意,猛地朝她后背砸去!

青禾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碎石,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她本想给她们一次机会,可这些人不知悔改,竟还敢对护卫动手。凌霜教过她,对恶人仁慈,就是对好人残忍。

“既然劝不听,那就别怪我了。”

话音未落,青禾的身影已如鬼魅般窜了出去。她腰间的短刀不知何时已出鞘,寒光一闪,双丫髻姑娘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就多了一道血痕,眼睛瞪得大大的,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中年妇人和矮胖女子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青禾脚步不停,刀柄一甩,重重砸在矮胖女子的后脑勺上,对方闷哼一声倒地,紧接着短刀再次划破空气,中年妇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不过瞬息之间,三个欺负人的女流民就都没了气息。周围的流民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往后退,看向青禾的眼神里满是恐惧——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女护卫,下手竟如此狠辣。

青禾收刀入鞘,血珠顺着刀刃滴落,在地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她走到阿蕊面前,语气瞬间柔和下来,伸手轻轻扶起她:“别怕,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阿蕊怔怔地看着青禾,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嘴唇哆嗦着,却没再掉眼泪。她从青禾眼里看到了凌霜那样的锋芒,也看到了独属于她的守护——这一刻,她心里那颗名为“向往”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天彻底亮了,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把校场照得透亮。青禾牵着阿蕊的手往自己住处走,远处流民营的方向已经传来零星的骚动——想来那三具尸体已经被发现,只是没人敢轻易追究到护卫队头上。阿蕊的小手还在微微发颤,指尖攥着青禾的衣袖,视线不自觉避开路边匆匆走过的护卫,却在感受到青禾掌心的温度时,悄悄安定了几分。

房间是护卫队统一分配的单间,推门进去,晨光刚好落在靠窗的木桌上。青禾松开手,拍了拍床沿:“坐这儿等我,别乱跑。”阿蕊怯生生地坐下,眼睛盯着地面,刚才那抹溅在青禾铠甲上的血痕,还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红,却没让她觉得害怕,反倒像一道能隔绝危险的屏障。

青禾没多耽搁,转身往食堂去。清晨的食堂飘着浓郁的香气,刚出锅的馄饨冒着白汽,小笼包的褶子上还沾着晶莹的油光。她排队打了一碗虾仁馄饨,特意让师傅多舀了两勺鲜汤,又拎了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还顺手拿了一小碟醋和一双干净的竹筷——知道小姑娘怕是没吃过这些,得给她备齐。

回到房间时,阿蕊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头微微抬着,目光落在兵器架上青禾的短刀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懵懂的向往。青禾把早饭放在桌上,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快吃,刚出锅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蕊拿起竹筷,手指还有些僵硬,先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小笼包,吹了又吹才咬下一小口。鲜美的肉汁在嘴里化开,她眼睛瞬间亮了亮,又赶紧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青禾坐在一旁看着,见她只吃小笼包,便把馄饨推到她面前:“喝点汤,别噎着。”

阿蕊听话地舀了一勺馄饨汤,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最后一丝因血腥场面带来的寒意。吃到一半,她抬头看向青禾,小声问:“青禾姐姐,我们……还能回流民营吗?”

青禾放下手里的筷子,语气坚定:“回不去了。”她顿了顿,解释道,“天一亮,那三个人的尸体肯定会被发现,流民营里本来就乱,说不定会有人借机生事,你回去太危险。”

阿蕊的动作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惶恐。

“别怕。”青禾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软了下来,“你就住我这儿,以后跟着我。护卫队的住处安全,没人敢来惹事。”她看着阿蕊清瘦的模样,补充道,“你要是愿意,以后我教你识字,再教你些武功,等你能自己护住自己了,就不用再怕任何人了。”

阿蕊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瓷碗边缘,溅起小小的水花。她放下竹筷,对着青禾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谢谢青禾姐姐……我愿意……我一定好好学,不添麻烦!”

青禾笑了,拿起一个小笼包放进她碗里:“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东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把阴影驱散得干干净净,也给阿蕊灰暗的逃荒生涯,照进了第一缕真正的光。

“青禾,出来。”

门外的声音冷得淬冰,青禾刚推门,就见凌霜银甲立在晨光里,眉峰拧成死结,锐利的目光扫过她铠甲上的血痕:“擅自离岗、违逆世子令杀人,你可知护卫队的规矩?”

“师傅,是她们屡次刁难阿蕊,还先对我动手——”

“规矩就是规矩,岂容你私自行事?”凌霜厉声打断,抬手就要下令,身后却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凌统领,稍等。”

沈砚一袭青衫,缓步走来,晨光落在他眉眼间,不见怒色,却自带威仪。凌霜见他,躬身行礼:“世子。”

青禾心头一松,连忙上前:“世子,您听我解释!那三个女流民多次欺凌阿蕊,昨日抢她食物、踩烂她的薄毯,今早还想动手伤人,我劝诫无果,她们甚至用碎石袭击我,我才失手……”

她语速急切,却条理清晰,把阿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处境,还有自己担心她遭遇不测才擅离职守的心思一一说明。阿蕊也从屋里跑出来,跪在沈砚面前,哽咽道:“世子,都是我的错,您别罚青禾姐姐!”

沈砚俯身扶起阿蕊,目光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转向青禾,神色平静:“我都听明白了。凌统领,青禾虽擅离职守,却也是出于护弱之心,且是对方先挑衅动手,并非无故伤人。”

凌霜皱眉:“可她触碰了您的命令,若不严惩,恐难服众。”

“规矩要守,但也需通情理。”沈砚看向青禾,语气带着警示却无怒意,“你冲动行事,确实该罚,但开除过重。这样吧——罚你禁闭三日,抄写护卫队规矩十遍,再负责教导阿蕊基础防身术,将功补过,你可有异议?”

青禾眼睛一亮,连忙躬身:“谢世子!弟子无异议,一定好好受罚,好好教导阿蕊!”

凌霜虽有顾虑,却也听从沈砚的决定,沉声道:“既然世子发话,便按此执行。禁闭期间,不准踏出营房半步。”

“是!”青禾应声,转头看向阿蕊,眼里满是释然。沈砚看着两人,又对凌霜道:“流民安置本就复杂,既要守秩序,也别寒了护弱者的心。后续可让护卫队多留意孤苦无依的流民,适当给予帮扶。”

凌霜颔首:“属下明白。”

晨光渐盛,沈砚转身离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青禾扶着阿蕊进屋,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世子明辨是非,也幸好,她没失去守护阿蕊的能力。

风波平息后,沈砚目光落在阿蕊清瘦的身影上,又转向青禾,语气温和却带着考量:“青禾,你每月月钱多少?”

青禾愣了愣,连忙回道:“回世子,属下每月月钱1两白银。”

“1两?”沈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轻叩着手心,“1两白银仅够你自己度日,如今多添一个人,怕是捉襟见肘。”

青禾心头一暖,刚想开口说自己能省吃俭用,就听沈砚继续道:“这样吧,先让阿蕊进王府做事,归入浣衣局,每月给她5钱月钱,管吃管住,比跟着你挤在护卫营房里稳妥。”

阿蕊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下意识攥紧了青禾的衣袖,怯生生地不敢应声。

青禾也有些意外,连忙躬身:“世子,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无妨。”沈砚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阿蕊身上,语气柔和了几分,“你既无依无靠,进王府做事能安稳些,也能学些规矩,总比在外面受欺负好。等日后青禾禁闭结束,若你想跟着她学武,再另行安排。”

凌霜在一旁补充道:“王府规矩森严,却也比流民营安全百倍,这是世子的恩典,还不快谢恩?”

阿蕊反应过来,连忙对着沈砚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谢……谢谢世子!我一定会好好做事,绝不偷懒!”

沈砚颔首,又对青禾道:“禁闭期间,阿蕊就先由王府管事带去安置,你放心,会有人照拂她。”

青禾感激不已:“谢世子体恤!属下定不负您所托,好好受罚,也好好教导阿蕊!”

沈砚不再多言,转身对凌霜吩咐了几句安置阿蕊的细节,便带着护卫离开了。阳光洒在阿蕊身上,她看着沈砚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的青禾,眼里的惶恐渐渐被安稳取代——她没想到,在这绝境里,竟能得到这样的庇护。

王府管事领着阿蕊来见沈砚时,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干净的淡青色布衣,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素银簪固定着,比在流民营时精神了不少,却依旧难掩拘谨,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站在殿外不敢上前。

沈砚正在翻看流民安置的卷宗,见她进来,抬眸放下纸笔,语气温和:“过来吧。”

阿蕊怯生生地挪到殿中,对着沈砚深深鞠了一躬,声音细弱:“参见世子。”

“不必多礼。”沈砚打量着她,见她眉眼清秀,虽面带怯懦,眼神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沉吟片刻道,“‘阿蕊’这名字虽亲切,却终究带着几分乡野气,入了王府,该有个正式的名字,也算彻底告别过去。”

阿蕊愣住了,抬头看向沈砚,眼里满是茫然与期待。青禾站在一旁,也好奇地等着世子赐名。凌霜则立在殿角,神色平静,却也留意着这边。

沈砚指尖轻叩桌面,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的芷草上——那芷草生于石缝间,却长得青翠挺拔,自带清雅之气。他微微一笑:“就叫‘芷凝’吧。‘芷’为香草,喻品性高洁;‘凝’取坚定之意,愿你往后心性坚韧,不再受欺凌。”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入我王府做事,便是王府的人了,赐你沈姓,从今往后,你便叫沈芷凝。”

“沈……沈芷凝?”阿蕊猛地抬头,眼睛瞬间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赐名已是恩典,竟还赐下沈姓——这意味着她不再是无依无靠的流民,而是被王府接纳、有了身份归属的人。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谢世子赐姓赐名!沈芷凝定当肝脑涂地,报答世子恩典!”

沈砚抬手示意她起身:“起来吧,不必如此。往后好好做事,守规矩、明事理,便是对王府最好的报答。”

青禾看着这一幕,眼里满是欣慰——沈姓加身,芷凝往后在王府便多了一层保障,无人再敢轻易轻辱。凌霜也微微颔首,世子此举看似简单,实则是给了这姑娘最实在的归属感,远比单纯的安置更有分量。

管事上前扶起沈芷凝,她起身时,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阳光透过殿窗洒在她身上,淡青色的布衣泛着微光,头上的素银簪折射出细碎的光——从这一刻起,世间再无那个任人欺凌的阿蕊,只有王府的沈芷凝,一个拥有新身份、新希望的沈芷凝。

天还没亮,浣衣局的院门就被轻轻推开。沈芷凝提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踮着脚走进院子,油灯的微光映着她清瘦的身影,也照亮了院角堆放的衣物。她放下油灯,先把大缸里的水挑满,又将昨日晾晒的衣物分类叠好——这些本是洒扫杂役的活,她却每天提前一个时辰来做,只为能多学些浣衣的技巧。

浣衣局的管事嬷嬷见她来得早,起初只是冷眼旁观,可渐渐发现,这姑娘不仅手脚勤快,还格外肯学。教她浆洗衣物时,别人练几遍就嫌累,沈芷凝却会反复琢磨,指尖被皂角水浸得发红、起了薄茧,也只是用布擦一擦,继续跟着前辈练习。她记不住衣物的等级分类,就趁休息时,用烧黑的木炭在石板上写写画画,把“世子衣物需用兰草香露”“夫人衣物不可用力搓揉”等规矩一一记下,反复默念。

傍晚时分,其他浣衣女工都收拾东西离去,沈芷凝却依旧留在原地。她会把白天没洗干净的边角衣物重新处理,或是跟着负责熨烫的嬷嬷学习如何掌控熨斗的温度,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才提着空油灯,慢慢往王府分配的住处走。路上遇到巡逻的护卫,她会恭敬地低头行礼,偶尔瞥见青禾的身影,便会悄悄挺直腰杆,眼里满是坚定——她知道,只有足够努力,才能不辜负世子的恩典,才能早日有能力跟上青禾姐姐的脚步。

日子久了,浣衣局的人对她的态度也从最初的轻视变成了认可。管事嬷嬷私下对人说:“这沈芷凝,虽出身流民,却比好些府里的老人还上心,是个能成事儿的。”沈芷凝听了,只是默默低下头,搓洗衣物的力道更足了——她心里清楚,这份安稳来得不易,唯有拼尽全力,才能在王府站稳脚跟,才能配得上“沈芷凝”这个名字。

晨光刚漫过浣衣局的青砖院墙,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夹杂着侍女无奈的劝阻:“郡主,您慢点儿,别摔着!”

女工们还没反应过来,一道橘红色的身影就掀帘闯了进来——沈薇歪戴着金步摇,裙摆上的刺绣牡丹随着动作晃得热闹,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嘴里嚼得含糊:“都干活呢?本郡主来瞧瞧你们偷懒没!”

管事嬷嬷连忙上前见礼,沈薇摆着手跳过礼数,目光跟扫雷达似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角落里的沈芷凝身上。小姑娘正蹲在石板前,用木炭一笔一划写着衣物规矩,阳光照在她认真的侧脸,连额角的细汗都看得清清楚楚。

“哎?这新来的?”沈薇凑过去,突然出声吓得沈芷凝手里的木炭掉在地上。她抬头看清是长郡主,慌忙起身行礼,声音发颤:“参见长郡主!”

“起来起来,别拘着!”沈薇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小,差点把沈芷凝拍得趔趄。她瞥了眼石板上的字迹,又捏了捏沈芷凝发红的指尖,眼睛一亮:“你就是阿砚说的那个沈芷凝?倒是个肯下功夫的!”

管事嬷嬷连忙补充:“回郡主,芷凝入府半月,每天早到晚归,学东西特别快!”

“巧了!”沈薇一拍大腿,把剩下的桂花糕塞进沈芷凝手里,“本郡主院里正缺个机灵又勤快的小丫头,你跟我走!往后别在浣衣局搓衣服了,去我院里伺候,管吃管住,月钱再给你涨三成!”

沈芷凝愣住了,手里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她下意识看向管事嬷嬷,眼神满是茫然。

“郡主,这……”管事嬷嬷有些为难,“芷凝是世子安置的,要不要先问问世子?”

“问什么问!”沈薇满不在乎地摆手,“阿砚敢说个不字?再说了,我把人带去身边,还能亏待她不成?”她转头盯着沈芷凝,语气斩钉截铁,“就这么定了!收拾你的东西,现在就跟我走!”

沈芷凝攥着桂花糕,心脏怦怦直跳——从浣衣局去长郡主身边,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机会。她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谢郡主恩典!奴婢……奴婢这就收拾!”

“哎,这才对嘛!”沈薇笑得眉眼弯弯,拍了拍她的后背,“以后跟着本郡主,保准没人敢欺负你!”说着就拉着沈芷凝的手往外走,步摇上的珠串晃得叮当响,留下一院子目瞪口呆的女工和哭笑不得的管事嬷嬷。

正厅里,沈伯山、苏氏与沈砚围坐闲谈,刚说起流民安置的后续事宜,侍女便匆匆进来禀报沈薇将沈芷凝从浣衣局带回自己院中的事。沈伯山放下茶盏,捋着胡须笑骂出声:“这丫头,还是老样子,抢人都不带提前打个招呼的,半点规矩没有!”语气里却满是纵容,转头看向沈砚,“你姐姐行事虽跳脱,眼光倒不算差,芷凝那孩子眼神清亮、做事踏实,去她身边总比在浣衣局埋头搓衣服强。”苏氏一听,立刻笑着拍了拍手,转头对身旁的大侍女吩咐:“快去库房挑两套合身的细布衣裳,再备些温和的脂粉和小巧的银饰送到郡主院,芷凝刚从浣衣局出来,定是缺这些东西的。”又不忘叮嘱,“顺便告诉薇儿,让她收敛些性子,别总咋咋呼呼的,好好待人家孩子,要是敢欺负人,我可饶不了她!”沈砚坐在一旁,指尖轻叩桌面,勾唇轻笑:“姐姐向来想到就做,倒也省了我们再琢磨安置芷凝的事。”他看向父亲母亲,补充道,“让管事多留意些,既别让姐姐把人折腾得太厉害,也叮嘱芷凝守好规矩,不必过分拘谨,在姐姐身边,自在些反而好。”沈伯山颔首认同,苏氏也笑着应下,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里满是对沈薇的纵容,也藏着对沈芷凝的妥帖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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