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一把?
这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钩子,瞬间勾住了林根和李氏的心神。
二百五十两!
那是什么概念?那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天文数字!
张德才那双因饮酒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他们招手。
“搏一搏,泥腿子变富家翁!赌一赌,茅草屋换金漆楼!”张德才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公子,林老弟,这等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林根的喉结上下滚动,端着酒杯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看着眼前这个神神秘秘的张半仙,又扭头看向自己那个稳如泰山的儿子,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李氏的心跳也飞快,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林昭的胳膊。
林昭在父母和张德才那灼热的注视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张德才脸上的狂热笑容僵住了。
“公……公子,您这是……”
“道长,”
“您说的这个前程,是空中楼阁。”
他抬起小手,指了指桌上那盘还剩一半的卤肉。
“这就像我们想吃肉,但我们手里没有刀,没有火,也没有锅。我们只是恰好路过一户富贵人家的后厨,趁着厨子打盹,偷了一块出来。”
这个比喻通俗易懂,林根和李氏瞬间就明白了。
“我们现在手里的田和铺子,就是这块偷来的肉。”林昭的目光落在张德才那张错愕的脸上。
“黄家为什么赔?不是因为我们林家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我舅公黄景明要脸面。”
“我们的这点家业,是建立在别人的脸面和别人的盘算上的。道长,这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张德才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一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被那泼天的富贵迷了眼,竟还没有一个五岁的孩子看得清楚!
“那……那依公子之见,我们该如何?”
张德才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干涩,先前那股指点江山的豪气荡然无存。
林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道长,您说我是鲲鹏,不该困于浅滩。那您说,这大晋朝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高海阔?”
“这……”张德才一时语塞。
钱?权?
林昭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峭。
“是势。”
“我们缺的,不是一夜暴富的几百两银子。我们缺的,是能让我们家堂堂正正站在这青天白日下的势!”
“士、农、工、商。商贾再富,也不过是圈里养肥了待宰的羊。”
“今天姓张的官来薅一把羊毛,明天姓李的官来看上了整只羊,我们连哼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道长,您用那二十五两银子,就算赌赢了,变成了二百五十两,甚至两千五百两,我们也不过是从一只瘦羊,变成了一只人人都想来啃一口的肥羊而已。”
肥羊……
这两个字让林根和李氏瞬间想到了在村里时,后母张氏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
又想到了黄家祠堂里那些族人贪婪又轻蔑的眼神。
是啊,他们就算有了钱,在那些人眼里,不还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泥腿子吗?
“那……那昭儿,你说,什么是势?”李氏颤声问道。
林昭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
“科举。”
“要读书,要考取功名!”
“要一个童生的身份。等我再大一些,我要一个秀才的功名!”
“有了童生的身份,见了县太爷,就不用再跪。有了秀才的功名,我们家就免了徭役,见了官不用磕头,谁敢动我们,就是动朝廷体面!”
“到那时候,我们家的门楣,就不再是泥糊的,而是石头砌的!谁想动,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手够不够硬!”
一番话,掷地有声!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林根和李氏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们没想到,儿子的心居然这么大!
他要的,根本不是吃饱穿暖,不是富贵荣华,他要的是……站在高位的权势!
夜风微凉,吹过小院,卷起几片落叶。
林根和李氏还沉浸在儿子那番科举立势的惊天之言中,脑子里嗡嗡作响。
张德才脸上的酒意早已被惊骇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火烧火燎的燥热。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五岁孩童,只觉得那张稚嫩的小脸背后,藏着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深邃灵魂。
赌一把?二百五十两银子?
他那点自以为是的江湖智慧,在这孩子立势为本,富贵为末的格局面前,简直就像是乡下土狗对着天上雄鹰狂吠。
他自诩半生阅人无数,到头来,竟被一个娃儿点醒了人间至理。
他端起酒杯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羞愧。
“肥羊……”
张德才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他的心上。
是啊,他这一辈子,不就是一只在权贵脚边苟延残喘,等着捡点残羹剩饭的瘦羊吗?
他年轻时得罪贵人,被人一脚踹出京城,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以为自己看透了世事,实则只是学会了如何更卑微地活着。
而眼前这个孩子,却在想着用自己的骨头,去砌一道谁也推不倒的墙!
“噗通”
张德才突然滑下板凳,对着林昭的方向,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公子!”
“老道我……有眼不识真龙,险些将公子引入歧途!我……我该死!”
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这一声清脆的巴掌音,把林根和李氏都吓得一哆嗦。
“张道长,你这是做什么!”林根赶紧起身去扶。
“别扶我!”张德才一把推开林根的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
“林老弟,弟妹,从今天起,别叫我什么道长了。”
“我张德才,不过是个走了半辈子霉运的糟老头子。蒙公子不弃愿收我这把老骨头,我愿为公子鞍前马后守好这份家业,当好林家的大管家!”
“公子读书考功名,是通天的大事!这后方的一应俗务,便交给我张德才!”
“田产、铺子、人情往来,但凡有一点差池,公子唯我是问!”
这番话,掷地有声,宛如誓言。
林昭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张德才抬起那张印着红指印的脸,眼中满是决绝。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张管家,请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