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派人送来一枚玉佩,说了三句话,就兵不血刃地达成了三个目的。
既进一步削弱了二房的势力,又保护了林昭和归无咎这两个他看好的资产,同时,还向林昭这位未来可能的合作者,释放了最大的善意。
林昭握着玉佩,沉默片刻。
他知道,从接到这枚玉佩的这一刻起,自己虽然暂时安全了,但也彻底被卷入了苏家这对兄弟的权力旋涡之中。
他现在,不仅仅是吴县这盘棋的棋手了。
他也成了苏远山那盘更大的棋局上,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不过……
林昭握着玉佩,嘴角勾起一抹笑。
棋子就棋子吧,至少现在,他还能在这盘棋里走几步。
至于将来……
谁知道呢?
林昭握着那枚温润的玉佩站在院中,目光投向后院。
那里原本是一座废弃的别院工坊,此刻却因三十名新住客的到来,显得有些拥挤。
苏家送来的三十名织造工匠,个个都是在苏州府叫得上名号的好手。
他们垂着头,站在院子里,身上的匠气被一股子不忿与憋屈死死压着。
不远处,那五车堆积如山的顶级铁桦木,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每一根都价值不菲,寻常富户得一根便当传家宝,这里却堆成了柴火垛。
一个身影从工坊里走了出来。
归无咎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头发虽然依旧花白凌乱,但那双曾经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
他看到了那三十名工匠,也看到了那五车铁桦木。
归无咎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一幕幕画面。
十年前,他跪在苏家大堂上,苏崇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你的图纸,我收了。至于你这个人……苏家不养废物。”
他被赶出府门,身无分文,沿街乞讨,无数人对他冷眼相待,嗤笑他是自作自受的疯子。
他蜷缩在破庙里,抱着仅存的一卷残图,在寒夜中瑟瑟发抖,发誓有朝一日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而现在……
他看着眼前这些曾经对他冷嘲热讽的工匠,看着这些本该属于苏家的顶级木料和人手,一股难以抑制的快意从心底涌起。
“呵……呵呵……”
笑声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从胸腔里迸发,震得他干瘦的身体都在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一种畅快到极致的宣泄,是十年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
人群中,一个四十多岁、眼角带着傲气的领头工匠,名叫周桐。
他认得归无咎。
当年,归无咎还在苏家时,他不过是个刚出师的学徒,没少在背后听人嘲笑这个不识抬举的鬼手是个疯子。
“疯老头,笑什么!”
周桐身边一个年轻工匠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句。
周桐没有做声,只是冷冷地看着。
他承认归无咎有几分本事,但那又如何?
还不是被二爷玩弄于股掌,最后像条狗一样被赶了出去。
如今,他们是奉二爷的仁义之命来的,说好听点是协助,说难听点,就是来看着这老家伙的。
只要他们存心敷衍,拖延工期,这新织机,就永远别想造出来!
笑声戛然而止。
归无咎通红着眼睛,一步步走到周桐面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三十张脸。
有人低着头,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回避什么;有人面无表情,像是一尊木雕;还有人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归无咎的视线,在其中一张脸上停住了。
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名叫赵铁柱。
当年在苏家做学徒时,最喜欢在背后嚼舌根,说他归无咎是个不懂变通的疯子。
如今,这汉子垂着头,手指不安地搓着衣角,连抬眼看他都不敢。
归无咎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还有那个眼角带疤的瘦高个,当年偷学他的手艺,反过来诬陷他藏私不肯教,害得他在苏家的处境雪上加霜。
此刻,周桐站得笔直,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慢,似乎觉得自己是奉二爷之命来的,身份比归无咎这个落魄老头高贵得多。
归无咎看着他们,心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报复的快意。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卷图纸,随手递给了离他最近的周桐。
“最基础的传动齿轮,三日之内,做出来。”
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吩咐一群工具。
周桐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传动齿轮?
这是织机里最常见不过的零件,他们这些人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
三日?半日就够了!
这老家伙,看来是十年没碰手艺,生疏了。
他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傲慢,接过那张图纸。
下一刻。
周桐脸上的冷笑,凝固了。
他身后的几个工匠好奇地凑过头来,然后,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和周桐一样,僵在了那里。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木料堆,发出呜呜的声响。
周桐展开图纸,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图纸上画的,确实是一个齿轮——但那是什么样的齿轮?
它的齿形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而是一种介于直齿和斜齿之间的复杂结构。
每一个齿的根部,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寸下三毫”“转角七分”“内弧不得过一丝”……
周桐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模拟制作过程——
先用刨刀削出大致形状,然后用锉刀打磨齿形,最后用细砂纸抛光……
不对!
他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
这齿轮的齿形如此复杂,根本不可能用常规工具削出来!而那个“内弧不得过一丝”——一丝是什么概念?
他做了三十年木工,自认手艺精湛,可他能做到的最小误差,也不过三丝!
一丝,那是头发丝的十分之一,是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尺度!
这根本不是人力能达到的精度!
“寸下三毫……转角七分……内弧公差不得过一丝?”
一个工匠喃喃地念出声,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和荒谬。
这是人力能做到的?这是木工?
神仙雕花也不过如此吧!
“怎么?”归无咎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苏家养的顶尖大匠,连一个最基础的零件图都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