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手还搭在石斧上,指节发麻。娜娜的蓝光停在东北方向足足十秒,像卡住的灯泡,一明一暗地闪。他屏住呼吸,耳朵竖得能听见自己脑门冒汗的声音。
风掠过树梢,卷起一片枯叶,啪地贴在他脸上。
“……就这?”他把叶子揭下来,抖了两下,“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来了个穿隐身衣的外星保安。”
娜娜收回扫描角度:“无危险源。刚才的异常波动由气流扰动金属残片引发。”
“合着是铁皮跳舞。”陈浩松开斧柄,顺势一屁股坐回岩石上,屁股底下硌得慌,但他懒得挪,“行吧,活着就好。死在野兽嘴里是壮烈,死在一块破铁片吓出来的高血压里,那叫互联网笑话。”
他低头看向那张被石块压住的皮毛,边缘翘起一角,像是谁偷偷掀了被子的一角。昨夜用草茎摆的轮廓线乱七八糟,一半埋灰里,一半沾泥巴,活像被猫挠过的作业本。
“咱昨天说到哪儿了?”他搓了搓脸,试图把脑子从“差点被风吹死”的荒诞感里拽回来,“哦对,衣服。做衣服。不是毯子,不是睡袋,是能穿、能走、能蹲下去捡石头还不崩线的那种。”
娜娜没接话,只是光学镜头微微调整焦距,重新投出一道淡蓝色虚影,浮在皮毛上方——人形轮廓清晰,上下分体,线条流畅。
“又来了啊。”陈浩盯着那道影子,忽然咧嘴,“你这不就是个会发光的穿衣镜吗?还是带尺子功能的。”
“我是辅助决策系统。”
“得,别较真。”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腿肚子还在隐隐发抖,但精神头明显回来了,“既然咱连‘该做成啥样’都有谱了,下一步是不是该琢磨‘拿啥做’?总不能指望天上掉根金针,再派个裁缝仙女来教我打结吧?”
他原地走了两圈,脚底板踩着碎石咯吱响,忽然停下:“等等……你说这设计有参考依据,那依据在哪儿?不会是你凭空捏出来的吧?”
“依据来自现存衣物样本。”
“样本?”他眼睛一亮,“等等,救生舱里那几件烧得只剩半截的应急服?你还留着?”
“保存完整度百分之三十七,结构可辨识。”
“那不还有救!”陈浩一拍大腿,结果拍得太狠,疼得龇牙咧嘴,“走!挖宝去!看看人类文明最后的时尚遗产长啥样!”
两人穿过营地边缘的碎石堆,来到救生舱残骸前。外壳扭曲成一团金属麻花,但内部储物格因耐热层保护,勉强维持形状。娜娜伸手探入缝隙,动作精准得像台自动取货机,不多时掏出一件折叠整齐、表面焦黑的布料。
陈浩接过,小心翼翼摊在干净石面上。衣服袖子缺了一截,领口焦糊,但肩线、胸围、下摆弧度仍能看出原貌。
“哟,还挺有型。”他用手指沿着接缝划过,“这线怎么是斜的?不是直上直下的?”
“此设计可减少手臂抬举时的布料拉扯阻力。”
“聪明。”他点头,“古人造矛是为了捅别人,现代人造衣服居然还能考虑‘抬手舒不舒服’,属实是卷到细节了。”
他盯着衣服看了半晌,忽然转身在周围捡了根细长枯枝,蹲回石面旁,开始在地上比划。
“上衣照这个剪,裤腿宽松点,袖口收一下……”他一边嘀咕一边画,“问题是,咋连起来?拿牙咬?”
娜娜平静道:“目前无可用缝合工具。”
“我知道。”他翻了个白眼,“我不是在问你,我在自言自语。人一紧张就爱说话,你知道吧?就像考试时总想跟旁边的人唠两句,哪怕监考老师正盯着。”
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等等,我们为啥非得用‘针’?就不能直接绑?或者……用某种植物汁液当胶水?”
“植物胶黏性不足,承重状态下易断裂。”
“那线呢?”他不死心,“有没有啥藤蔓特别细又特别结实的?”
娜娜镜头扫过周边植被区:“检测到三种纤维类植物符合条件,最远距离十七米,可采集。”
“行。”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先解决线的问题。至于针……”他低头看着手中枯枝,灵光一闪,“树枝削尖了,能不能当针使?”
“理论上可行。需保证尖端硬度与贯通力。”
“那就试试。”他捡起一块扁石,坐在地上就开始磨树枝一头,“反正现在也没外卖可点,时间多的是。”
他磨得认真,时不时用拇指蹭蹭尖头测试锋利度,磨两下吹口气,像在给未来的第一根自制缝纫工具开光。
“你说,要是这玩意儿真能穿上线,把皮毛缝成衣服,咱们算不算荒星服装界鼻祖?”他边磨边问。
“当前行为属于生存必需品制作,不涉及产业定义。”
“你就不能配合点?”他抬头瞪她一眼,“好歹给我个‘您正在开创原始时尚新纪元’的提示音。”
“系统无该功能模块。”
“唉。”他叹了口气,继续低头打磨,“果然,伟大的发明背后,总有个冷场的助手。”
太阳慢慢爬高,影子缩到脚底下。陈浩手中的树枝已经初具模样,一头尖锐,表面光滑,虽粗糙但看得出用心。
他举起“木针”,对着阳光眯眼打量:“虽然比不上超市卖的缝衣针,但好歹是个态度。”
随后他走向皮毛,从旁边陶碗里蘸了点混着炭粉的浆果汁,开始沿着娜娜投影的虚线,一点点描画分割轮廓。
每一笔都慢,生怕歪了。他舌头微吐,眉头紧锁,像小学生临摹生字帖。
“上衣部分……到这里为止。”他喃喃,“裤腿分开画,留点余量,万一我以后胖了呢?”
他话音刚落,一根草茎被风吹起,啪地弹在他鼻尖上。
“哎哟!”他甩手拨开,“这破风,专挑我关键时刻捣乱。”
他没停下,而是顺手抓了两颗小石子,压住描线起点和终点,防止再被吹乱。
“搞定。”他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设计图”,嘴角扬起,“虽然丑点,但好歹是个图纸。有图就有希望,没图只能靠玄学。”
他坐下喘口气,手里还攥着那根木针,忽然笑道:“你说,等以后真做出衣服了,我要是在上面绣个标志,绣啥好?”
“建议优先考虑实用性而非装饰性。”
“我就问问。”他撇嘴,“比如……一只胖猴子扛着斧头?或者写个‘本产品由陈浩与机器人娜娜联合设计,仿冒必究’?”
“无实际意义。”
“你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他躺倒下去,后背贴着岩石,闭上眼,“不过……说真的,刚才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咱们好像真能在这儿活下去。”
他没再说下去。
风轻轻吹过,皮毛上的墨线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一道尚未激活的密码。
他手里那根木针的尖端,正对着天空,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