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手指刚碰到急停按钮,切割机的嗡鸣便戛然而止。火花断在半空,像被剪了一截的线头,垂在钢板边缘没来得及烧完。
“别松手。”娜娜说,“等我确认送料机构完全锁死。”
他没动,指节还压着红色按钮,胳膊悬在控制箱旁边,姿势像个临时卡住的机械臂。汗水顺着下巴滴下来,砸在鞋面上,洇出两个深圆点。
娜娜调出设备内部监控画面,传动轴已经停转,但右侧夹具仍在轻微晃动,像是抽筋后的余震。
“拆开看看。”陈浩终于松了手,从工具架上抽出一把活动扳手,“这玩意儿今天第三次闹脾气了。”
他蹲下身,拧开固定螺栓,把夹具整个卸了下来。金属外壳一打开,里面一根连杆赫然弯了半寸,表面还有几道细裂纹,像干涸的河床。
“不是松动,是它自己歪了。”他用手指蹭了蹭变形处,“这玩意儿出厂时是不是就没调直?”
“根据原始设计图,该连杆材质为q235钢,直径14毫米,长度180毫米。”娜娜的声音平得像尺子,“理论承重极限为每分钟600次往复运动持续8小时。当前设备运行频率已达每分钟720次,连续作业已超11小时。”
“所以它累趴了?”陈浩把零件翻了个面,“咱这机器又不是996,怎么还过劳损?”
“更准确地说,是结构强度不足以匹配实际工况。”她调出一组数据曲线,“过去六小时中,设备共记录到三次异常振动峰值,均出现在第三批次加工阶段。第一次偏移0.3毫米,未触发报警;第二次0.6毫米,系统自动补偿;第三次直接导致形变。”
陈浩盯着那根扭曲的金属杆看了两秒,忽然站起来走到待检区,掀开盖在三块犁铧上的防尘布。
刃口厚度明显不均,一边厚实平整,另一边薄得几乎透光。
“完了。”他说,“这批要是装上去,耕田能犁出S型路线来。”
“若继续使用,预计整套犁具平均寿命将缩短至原设计的41%。”娜娜补充。
“还不如拿去当艺术装置。”他叹了口气,转身拉开废料箱,“全报废吧,就当给厂里交学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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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花二十分钟把问题部件全部清点出来,一共七件,其中有四块还能勉强修复,另外三块干脆回炉算了。
“不能只换零件。”陈浩坐在小凳上,手里捏着记号笔,在一张旧包装纸上画草图,“这连杆设计太抠门,截面薄得跟方便面调料包似的,再换一根照样折。”
娜娜启动资料库检索:“可参考《高频往复机构强化设计方案》V3.2,建议采用梯度加厚结构,在应力集中区域增加支撑肋板。”
“听着像给骨头打钢钉。”他边听边画,“那就这么办——中间细,两头粗,中间加两条筋,像不像个哑铃?”
“外形相似度78%。”她说,“但需注意重心分布,避免引发新的共振频率。”
“那你算,我做。”他起身走向角落的废料堆,翻出一块废弃的防护罩,“这片铁皮厚度够,剪一块试试。”
十分钟不到,他用手工剪裁出一个原型件,边缘毛糙,四个角都没对齐,但整体形状已经能看出加强趋势。
装进设备空载测试时,娜娜同步开启震动监测程序。数值跳了几下,很快稳定下来。
“振幅下降72%,位移偏差控制在0.1毫米以内。”她说,“可投入批量替换。”
“那就别等了。”他撸起袖子,“趁天还没黑,把所有同型号的都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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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换连杆需要拆主传动箱盖,而那个位置的螺丝深陷在一个狭窄槽口里,普通扳手伸不进去。
陈浩试了三种工具,最后拿起自制撬杆想硬撬,结果刚用力,就被娜娜拦住。
“密封圈受损会导致润滑油泄漏,后续故障率上升300%。”她递过终端屏幕,“标准操作应使用内六角长柄扳手,规格8毫米。”
“咱这儿哪有这种专业玩意儿?”他皱眉,“难不成还得现场铸一个?”
“可用现有电动螺丝刀改装。”她调出一张组装示意图,“加一段不锈钢管作为延长杆,末端焊接磁吸头,实现精准对接。”
“你这脑子真是闲不住。”他嘀咕着去找材料。
五分钟后,新工具拼好了。一根旧天线管套在螺丝刀前端,尾部缠了绝缘胶带防滑,头部焊了个小铁片,通电后能吸住螺丝头。
第一次试用时有点晃,第二次就顺了。咔哒一声,第一颗螺丝松动。
“嘿,dIY界的瑞士军刀。”他咧嘴一笑,“回头申请专利,名字就叫‘娜娜牌万能改锥’。”
“命名权归出资方。”她说,“按基地物资登记规则,你用了半米铜线和三分之一节电池。”
“行吧行吧,利润分成五五开。”
四组螺丝全部拆完,旧连杆逐一取出,新制加强件安装到位。过程中陈浩主动提出:“以后每台成品出厂前,得加一道复核工序——量尺寸、跑空机,确保没问题再入库。”
“可编写简易检测流程嵌入终端。”娜娜回应,“耗时约90秒,不影响整体节奏。”
“那就加上。”他拍了拍机身,“咱不能靠运气生产,得靠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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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复后的设备重启,平稳运行十五分钟无异常。新一批犁铧切割完成,刃口平直,厚度一致,边缘光滑得能照出人影。
陈浩拿游标卡尺测了三次,每次数据都一样。
“这次是真的成了。”他把尺子往台面上一扔,“总算不用再演‘瑕疵品回收专场’了。”
娜娜正在更新生产日志,顺便调出历史故障记录。
“本次事故根本原因为:原始设计未充分考虑长期高负荷运行下的材料疲劳特性。”她念道,“解决方案为结构性优化,非临时调整。”
“意思就是,咱之前纯属侥幸活着。”他靠在工作台边,喝了口凉水,“你说咱们做的这些东西,还有多少是看着能用其实暗地里快散架的?”
“根据现有设备清单,共有17项组件存在类似隐患。”她说,“其中9项属于高负荷运转部件。”
“好家伙,我们这是在造农具,还是在拆弹?”他苦笑,“下一步是不是得搞个‘每日体检表’,每天开工前先给机器做个体测?”
“建议每周进行一次全面巡检。”她点头,“并对关键部件实施寿命追踪。”
“成。”他掏出笔,在图纸背面写下一行字:“别信‘差不多’,数据才靠谱。”
写完,他又补了一句:“以后凡是改动过的零件,都得记档,写清楚为啥改、怎么改、改了有啥用。”
“已创建《生产变更记录表》。”娜娜说,“第一条条目已归档:‘连杆结构强化,防止高频形变’。”
“搞得还挺正式。”他瞥了一眼屏幕,“以后是不是还得盖章签字?”
“可增设电子签名栏。”她说,“也可加入照片存证功能。”
“打住打住。”他摆手,“咱再怎么正规也不能变成办公室文员,不然天天填表都忙不过来。”
他站起身,绕着修复好的切割机走了一圈,轻轻敲了敲机身。
“现在感觉踏实多了。”他说,“至少知道它不会突然抽风把我锯一半。”
“当前系统运行正常。”娜娜确认,“可恢复连续作业模式。”
“那就继续干。”他重新抓起一块钢板,“剩下的活儿还堆成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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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稳定,机器低鸣,车间里只剩下规律的切割声和偶尔响起的金属碰撞音。
陈浩站在操作台前,把新一批原料推进进料口。
钢板缓缓滑入,锯片接触瞬间发出熟悉的嘶响,火花均匀地沿着切缝爬升。
他退后半步,盯着那道笔直的火线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你说咱们这样一点点改,一个个修,到底算不算进步?”
娜娜没有立刻回答。
终端屏幕上,一个新的标签页正悄然生成。
页面标题刚打到一半——
“工艺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