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四十分,陈浩把第二根桌腿从工作台上拿下来。木料表面坑坑洼洼,有几道深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砸过。他右手的中指还在渗血,布条已经发黑,黏在伤口上。
他没再继续。
工具收进抽屉,灯关了大半,只留一盏照着操作台边缘那堆碎木块。他拖着步子往外走,肩膀僵得抬不起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居住舱,门刚合上,一股味道就钻进了鼻子。
不是霉味,也不是铁锈,更不像食物变质。它混在一起,又飘忽不定,吸一口喉咙发干,呼出来带着点回甘,怪得很。
“这啥玩意儿?”他拧开通风口盖板,伸手掏了掏,除了积灰什么都没有。又蹲下去翻储物柜,连压缩饼干袋子都拆了闻一遍,全没问题。
他坐到床边,刚想躺下,那味儿又来了,比刚才浓。
干脆不睡了。他套上外衣,顺手抄起桌上一块小木头——是昨天打磨时削下来的边角料,手指长,拇指粗,握着刚好。
走到走廊,味道淡了些。经过储料区时,他停下脚步。
这里不一样。
空气里有股清香味,很轻,但稳稳地压住了那种怪味。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木块,又凑近鼻子闻了一下。
就是它。
“之前切这木头的时候也有。”他喃喃,“那时候忙着磨腿,没注意。”
他转身回木工坊,门灯感应亮起。操作台上还摆着一堆核心段落的废料,全都带着那种清香。他挑了五块大小差不多的,分别塞进餐厅通风口下面、走廊拐角的架子上、储藏室门后、厕所排风扇旁边,最后一块直接放到了自己床头。
做完这些,他坐在椅子上喘气。
手疼,脑子也累。可心里有点痒,像是摸到了什么线索,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天快亮时,他迷糊了一阵。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到处闻。
餐厅没了那股金属似的呛味;厕所也不臭了;最明显的还是床头,原本闭眼就能感觉到的闷气,现在呼吸顺畅多了。
“真管用?”他抓起床头那块木头,翻来覆去地看,“能杀菌还能防虫,现在连味儿都能清?”
他趿拉着鞋去找娜娜。
她站在操作台前,光学镜一闪一闪,正在调数据。
“你昨晚有没有闻到怪味?”他问。
“检测到空气中挥发性有机物浓度异常升高,峰值出现在零点三十七分。”她说,“初步判断为密封胶老化释放气体,或电路板受潮产生副产物。”
“别整那些词。”陈浩摆手,“我就问你,是不是有味儿?”
“感官描述不在我的基础反馈模块内。”
“算了。”他掏出兜里的木块,“我把这东西放了几处,现在味儿没了。你说,是不是它起作用了?”
娜娜接过木块,接入采样口。三分钟后,屏幕跳出两组对比图。
“放置前,Voc浓度平均为860μg\/m3;四小时后,降至453μg\/m3。”她说,“异味分子结构出现断裂迹象,主要集中在硫化物与胺类化合物区域。”
“也就是说——”陈浩咧嘴,“这木头香不仅能闻,还能‘吃’脏东西?”
“准确来说,其释放的萜烯类物质具有氧化活性,可分解多种不稳定有机分子。”她顿了顿,“你的方法虽非标准流程,但结果有效。”
“什么叫‘虽非标准’?”陈浩瞪眼,“我这是土法创新!你知道古代人怎么发现火的?还不是碰巧。”
娜娜没接话,只是开始重新规划木材使用方案。
“等等。”陈浩突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要把所有好料都拿去做净化器吧?我那桌子还没做完呢。”
“优先级已调整。”她说,“空气净化系统尚未恢复,当前环境隐患等级为二级。建议将剩余边角料统一加工成吸附单元,覆盖主要生活区。”
“行吧。”他叹了口气,“反正我现在锯个直线都费劲,多亏这木头不用雕花也能派上用场。”
两人回到储料区,把剩下的碎木全倒出来。大的切成小段,小的直接装进麻袋,每袋扎个孔,挂在各个房间的角落。
中午时分,基地里那股压人的闷气彻底散了。
陈浩靠在刚拼好的桌椅上,腿伸直,脚尖蹭着地面。这套家具歪歪扭扭,桌面不平,四条腿长短不一,坐上去有点晃。但他不在乎。
“你说咱们起名叫‘活着系列’是不是太丧了?”他抬头问。
“命名已完成归档,不可更改。”
“也是。”他笑了笑,“反正它活着,我也活着,木头还能兼职净化空气,挺合适。”
娜娜站在一旁,光学镜切换着空气质量报告。数值持续下降,趋于稳定。
“下一步计划?”她问。
“先把这桌子磨平。”陈浩活动了下手掌,伤口还在疼,“不然吃饭汤要流到地上。”
“建议使用湿石减阻法,减少皮肤损伤。”
“你还记得这个?”他挑眉,“我还以为你只认机器。”
“记录完整。”
“挺好。”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动作慢,但稳,“等我把这破手养好,咱再试试别的花样。比如……做个带抽屉的?”
“需要五金件支持。”
“那就先记着。”他拍了拍桌子,“反正现在不着急了。味儿没了,人能喘气,活儿也能慢慢干。”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那几袋挂着的木块。清香淡淡地飘着,像一层看不见的罩子,把整个空间护住。
“你说这木头要是再多点,咱能不能把它做成墙板?地板?”
“理论可行。”
“嘿。”他笑了一声,“那以后别人住这儿,吸的不是空气,是高级香薰。”
娜娜没有回应,只是将“木材多功能应用提案”标记为待审项目。
陈浩走出门,阳光打在脸上。他眯起眼,抬起左手看了看包扎处。布条边缘已经发毛,渗出一点暗红。
他没停下,继续往木工坊走。
操作台上,那块最细的磨石还泡在水盆里,水面浮着一层木粉,灰白相间。他伸手进去捞出来,冰凉。
石头贴上桌面,开始推。
第一下,阻力很大。
第二下,顺了一点。
第三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的右手中指又裂开了,血混进木屑,在磨石侧面留下一道斜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