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歌的余音还在教堂冰冷的石柱间嗡嗡作响,空气里是蜡烛烧化的蜡油味,混着贵族们身上浓郁的香水。孟繁落站在最前排,一身丧服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刺眼地杵在这片象征新生的金碧辉煌里。目光盯在圣坛上那个身影上杨鹤通。他站得笔直,身上那件加冕礼服华丽得让孟繁落胃里翻搅。
猩红的天鹅绒,滚着沉甸甸的金边,肩头压着象征王权的徽章。阳光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在杨鹤通身上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斑,也落在他微微低垂的眼睫上。
老主教枯槁的手,正将那顶镶嵌着硕大蓝宝石、沉甸甸的黄金冠冕,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往杨鹤通漆黑的发上放。孟繁落几乎能听到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就是这个人,这个她父亲酒醉后和一个卑贱女仆留下的污点,一个本该在阴暗角落腐烂的私生子,偏偏就是这个人夺走了孟繁落应得的一切。
孟繁落的母亲,为了家族的利益,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这场联姻。而孟繁落,从小就被灌输着各种治国方略,她的脑海里装满了如何治理国家的智慧和策略。
然而,这一切在他面前都变得如此微不足道。他毫不费力地将孟繁落母亲用生命换来的联姻弃如敝履,仿佛那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交易。
更令人痛心的是,孟繁落流淌在血液里的正统继承权,也被他轻易地践踏。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利,是她家族的传承,但他却视若无睹,将其踩在脚下,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孟繁落父亲弥留之际,孟繁落疯了一样赶回来,得到的却是紧闭的宫门和一句冷冰冰的“陛下不见”。直到咽气,那个男人想的依旧是护着他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把孟繁落彻底隔绝在外。现在,这“污点”却站在了权力的顶点,接受万民的欢呼与教廷的祝福,讽刺得让人想吐。
就在那冰冷的金属即将触碰到杨鹤通发顶的瞬间,异变陡生,杨鹤通毫无征兆地抬起了手,不是迎合,而是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格开了老主教枯树枝般的手腕,那顶凝聚着无数野心与鲜血的沉重冠冕,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歪斜了一下,蓝宝石的光芒在主教惊愕浑浊的眼中一闪而过。
整个教堂死寂下去,方才还回荡着的庄严圣歌,被这突兀的打断彻底掐灭,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如同祭坛上受惊的羔羊,直勾勾地钉在杨鹤通身上,他却像完全没看见这足以让王国天翻地覆的惊涛骇浪,那双总是低垂着、带着几分温驯假象的眼帘,此刻终于完全抬起,目光穿透凝固的空气,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孟繁落的脸上。
孟繁落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然后,杨鹤通动了,不是走向那象征无上权力的王座,而是转身朝着孟繁落一步又一步走来。
沉重的靴底踏在光洁如镜的冰冷石地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敲打着死寂的教堂,也敲打着孟繁落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杨鹤通手里稳稳地托着那顶刚刚差点落在他头上的冠冕,黄金和宝石在他指间折射着冰冷的光。阳和通停在孟繁落面前,近得她能闻到杨鹤通礼服上熏染的、属于王宫的沉郁冷香。
孟繁落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下颌微抬,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丝属于长公主的骄傲,冷冷地回视着杨鹤通。
“姐姐。”
杨鹤通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这片死寂,清晰地送入孟繁落耳中,也送入每一个惊骇到失语的贵族耳中。那语调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失败者的怨毒,只有一种......近乎叹息的温顺。
杨鹤通微微垂下了眼睫,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姿态驯服得如同面对主人的猎犬。他双手将那顶沉甸甸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黄金冠冕捧起,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捧起的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易碎的珍宝。孟繁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想后退,想怒斥,想一把将这荒谬的冠冕打翻在地,可她的身体僵住了,像被无形的冰封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坚硬的边缘,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缓缓压在了她精心梳理的发髻之冰冷的触感透过发丝,直抵头皮,沉重得几乎要将你的颈椎压断。
“做我的王。”
杨鹤通低语着,气息拂过孟繁落的额发,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绝对力量。
杨鹤通话音落下的瞬问,在孟繁落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之前,杨鹤通温凉的唇已经覆了上来,不是掠夺,不是宣告,那是一个纯粹的献祭般的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冰冷地印在孟繁落的唇上。杨鹤通的气息干净而凛冽,像冬日清晨松针上的寒霜,孟繁落能感觉到杨鹤通唇瓣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仿佛正将自己最脆弱的命门,亲手奉到孟繁落的利齿之下。
时间凝固了,圣坛上主教的权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惊醒了死寂,旋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孟繁落和杨鹤通紧贴的身影,这个吻短暂得如同错觉,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杨鹤通终于缓缓退开一丝距离时,那顶冰冷的冠冕依旧沉沉地压在孟繁落的头顶。杨鹤通的额头抵着孟繁落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那双深潭般的黑眸近在咫尺,清晰地映着孟繁落苍白而震惊的面容。
“姐姐,”杨鹤通低哑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献祭者特有的、尘埃落地的平静,“我把自己献给你。”他的气息拂过孟繁落微凉的唇瓣,“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