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黎舀起第三口蛋糕时,才后知后觉地尝出那一丝不寻常的甜腻里藏着芒果的香气。她皱起眉头,把银质小勺插进奶油里,转头问孙九香:“这蛋糕里是不是放了芒果?”
孙九香正在整理茶几上散落的杂志,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她:“是啊,那家新开的甜品店招牌芒果慕斯,你不是最爱吃芒果吗?”他语气轻松,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云嘉黎的脸色瞬间变了:“我吃芒果过敏啊!”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孙九香愣住了:“什么?你从没说过。”
“我说过好几次了!”云嘉黎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上周还跟你说过我大学时因为吃芒果进医院的事。”
孙九香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眉头紧锁着努力回忆。云嘉黎看着他这副模样更加来气——他总这样,对她说过的话从不放在心上。
“算了,”她摆摆手,把蛋糕推远,“不吃了。”
然而为时已晚。不过十分钟,云嘉黎开始觉得脸颊发痒,像有无数小虫在皮肤下爬行。她冲进卫生间,镜中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光洁的脸颊上已经浮现出片片红疹,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耳根。
“九香!”她惊慌地叫道。
孙九香闻声而来,看到她的脸时表情瞬间凝固:“我的天,我们得去医院。”
“明天有时尚晚宴!我这样子怎么见人?”云嘉黎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触碰自己发烫的脸颊。
“别管什么晚宴了,”孙九香已经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健康最重要,走吧。”
去医院的路上,云嘉黎一直侧头看着窗外,不愿让孙九香看见自己越来越严重的疹子。傍晚的车流缓慢移动,每一个红灯都像是在与她作对。她心里算着时间——现在去医院,挂急诊,拿药,回家至少要三四个小时。更重要的是,脸上的红疹明天能退多少?她为那个活动准备了整整两周,订制的礼服还挂在衣橱里,现在全完了。
“你还好吗?”等红灯的间隙,孙九香伸手想碰碰她的肩膀,却被她躲开了。
“不好。”她硬邦邦地回答,依旧盯着窗外流动的车灯。
孙九香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别担心,医生会有办法的。”
云嘉黎没有回应。她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他,他确实可能不记得她过敏的事情——毕竟他们交往才半年,而她也很少提起。但理智归理智,看着镜中越来越可怖的脸,她的心情无法不沉重。
到医院后,孙九香跑前跑后,挂号、取药、问医嘱,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医生开了抗过敏药和外用药膏,叮嘱这几天要忌口,海鲜、辛辣、酒精一律不能碰。
“还有芒果,近期绝对不能再吃了,”医生特别强调,“下次过敏反应可能会更严重。”
云嘉黎闷闷不乐地点头。
回家的车上,孙九香试图缓和气氛:“医生说按时用药,明天应该会好很多。”
“再好也不可能完全消退,”云嘉黎看着窗外,“我这样子明天怎么上台?”
“也许可以请化妆师帮忙遮一下?”
“那么厚的粉底,对皮肤更不好,”她摇头,“而且痒得厉害,我肯定会忍不住去挠。”
孙九香沉默了一会儿,说:“健康最重要,活动以后还有机会。”
这话本是安慰,但在云嘉黎听来却像是在说教。她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但脸上的不适和明天的窘迫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平静。
“你就是不明白这次活动对我多重要,”她声音低沉,“主编特意点名让我去的,能认识那么多业内大咖,现在全泡汤了。”
孙九香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
回到家,云嘉黎径直瘫在沙发上,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孙九香倒了温水,看着她服下抗过敏药,然后又拿出医生开的外用药膏。
“来,我帮你涂药。”他拧开药膏盖子。
云嘉黎勉强坐起来,让他用棉签小心翼翼地在红疹处涂抹。药膏带来的清凉感暂时缓解了瘙痒,但她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转。
孙九香一边涂药,一边重复医生的嘱咐:“这几天饮食要清淡,海鲜、辣椒、酒都不能碰,还有芒果,再喜欢也得忍住。”
“知道了。”云嘉黎不耐烦地应道。
“我是为你好,”孙九香放下药膏,认真地看着她,“过敏可不是小事,严重的话会休克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云嘉黎别过脸去。
“那你倒是记得自己对什么过敏啊,”孙九香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买蛋糕的时候你明明在店里,怎么不提前问一句?”
这话点燃了云嘉黎心中积蓄已久的怒火:“所以现在是我的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九香皱眉,“我只是说我们都有责任——”
“你去管别人好了!”云嘉黎打断他,语气尖锐得自己都惊讶。
空气瞬间凝固。
孙九香的表情沉了下来,他很少对她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云嘉黎。”
连名带姓的称呼让云嘉黎心头一颤,但她正在气头上,不肯示弱:“不用你管!”
“随便你。”孙九香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爱吃什么吃什么。”
“随便你。”同样的回答,更加冰冷的语调。
情绪失控的云嘉黎口不择言:“我要换个男朋友!”
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但覆水难收。孙九香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受伤,最后凝结成一种陌生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想清楚你在说什么再来和我吵。”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
说完这句话,孙九香转身拿起外套和钥匙,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关门声不重,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云嘉黎心上。
偌大的客厅突然安静得可怕。
云嘉黎在沙发上呆坐了片刻,脸上的疹子又开始发痒。她想去拿药膏,却又赌气不动——他不是不管她了吗?她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但这种倔强只持续了十分钟。瘙痒感越来越强烈,她不得不爬起来,笨拙地给自己涂药。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可怜又可笑——满脸红疹,眼睛因为委屈而湿润,涂药的手势远不如孙九香那般轻柔熟练。
涂完药,她重新瘫回沙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时醒时睡间,她做了许多碎片化的梦。梦见明天的活动,她顶着满脸红疹走上红毯,周围的闪光灯和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来;梦见孙九香头也不回地离开,任她怎么呼喊都不回头;梦见大学时第一次严重过敏,室友们手忙脚乱地送她去医院...
等她彻底醒来,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她摸了下脸颊,发现疹子似乎更加严重了,触碰时有明显的灼热感。她这才想起忘记补涂药膏了。
饥饿感随之袭来,她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云嘉黎挣扎着爬起来,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食材,但她一点烹饪的欲望都没有。叫外卖吗?但想起医生嘱咐的要忌口,又不知道该点什么。
最终,她只倒了一杯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感觉全身无力。这不是她第一次过敏,却是最严重的一次——不止是身体上,更是心理上。她感到一种被遗弃的委屈,尽管先说出伤人的话的是她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孙九香还没有回来。云嘉黎开始慌了。他会不会真的生气了,不再回来了?他们之间的争吵从不会持续这么久,通常不出两小时,总会有一方先低头。
她摸出手机,没有他的消息。社交账号上也没有任何动态更新。这种沉默对她而言是一种煎熬。
八点过后,门外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云嘉黎立刻躺回沙发,假装还在睡觉,眼睛却偷偷睁开一条缝。
孙九香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两个外卖袋,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客厅。他轻轻关上门,把钥匙放在玄关的盘子里——那些熟悉的动作声音,不知为何让云嘉黎眼眶发酸。
他走到沙发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云嘉黎紧闭双眼,努力维持平稳的呼吸,心里却忐忑不安。他会叫醒她吗?还是继续冷战?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拨开她散乱的刘海。那个动作如此温柔,与她预想的完全不同。接着,她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伪装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云嘉黎睁开眼,泪眼婆娑地看向孙九香。他脸上没有任何怒气,只有显而易见的担忧和疲惫。
“醒了?”他轻声问,手指仍停留在她的发间,“脸怎么更严重了?没按时涂药吗?”
云嘉黎的嘴唇颤抖着,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孙九香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在沙发边坐下,将她揽入怀中:“别哭,哭了更痒。”
但他越是温柔,她的眼泪就流得越凶。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情绪——对过敏的惊慌、对错过活动的失望、争吵时的委屈、害怕失去他的恐惧——全都化作泪水汹涌而出。
“好了,好了,”孙九香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买了粥和小菜,你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重新上药,好吗?”
云嘉黎在他怀里点头,抽噎着说不出话。
孙九香起身拿来纸巾,小心地为她擦去眼泪,避免碰到红疹最严重的部位。然后他打开外卖盒,香菇鸡丝粥的香气扑面而来。他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送到她嘴边。
这个举动让云嘉黎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小口吃着粥,温暖的食物下肚,终于感觉活过来了些许。
“慢点吃,”孙九香柔声说,“我放了很少的盐,医生说要清淡。”
吃完小半碗粥,云嘉黎感觉好多了。孙九香收拾好餐盒,拿来药膏和温水,看着她服下药片,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为她涂药。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棉签划过皮肤带来舒适的凉意。云嘉黎闭上眼睛,享受这份细致的关怀。
“对不起,”孙九香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不该扔下你一个人离开。”
云嘉黎睁开眼,摇头:“不,是我先说错话。我不该说那种话...我不是真的想...”
“我知道。”孙九香微笑了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我也有错,明明知道你不舒服心情不好,还跟你较真。”
“你只是关心我。”云嘉黎小声说。
“但那不代表我可以忽略你的感受,”孙九香叹了口气,“我应该更耐心一点,记住你对什么过敏,而不是事后责怪你。”
云嘉黎抓住他的手腕:“我以后会直接说,不闹脾气了。”
孙九香放下药膏,将她重新拥入怀中。他的怀抱温暖而熟悉,带着淡淡的白茶香水味——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是吵架了又不是不爱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揉着她红肿的眼皮,“哭什么?娇气包。”
这个昵称让云嘉黎破涕为笑。她把脸埋在他肩头,闷闷地说:“明天活动真的去不了了。”
“我已经帮你联系了主办方,解释情况了,”孙九香说,“他们表示理解,说下次一定邀请你。”
云嘉黎惊讶地抬头:“你什么时候联系的?”
“下午出去的时候,”他略显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我去了咖啡馆,冷静下来后就觉得不该丢下你不管,但又拉不下面子马上回来...所以就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
云嘉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即使在他们争吵的时候,他仍在为她着想。
“谢谢你。”她轻声说,主动吻了吻他的脸颊。
孙九香似乎有些惊讶,随即笑容荡漾开来:“不客气。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云嘉黎点头:“好多了。”
“还痒吗?”
“有一点,但好多了。”
孙九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脸:“医生说这个程度的话,可能要到后天才能完全消退。”
云嘉黎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认命了。”
“其实,”孙九香突然说,眼神闪烁着某种期待,“既然你明天请假了,我也可以调休...我们可以去山上那小屋住一晚,就我们两个人。空气好,对你的皮肤恢复也有帮助。”
云嘉黎惊讶地看着他。山上那小屋是他们上个月发现的宝藏,只在周末去过一次,当时就约定一定要再去。远离尘嚣,被森林环绕,确实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你真的可以调休吗?”她问。
孙九香点头:“项目刚告一段落,应该没问题。”
一丝笑意爬上云嘉黎的嘴角:“好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计划让她的心情明亮起来。也许这次过敏不全是坏事,至少让他们有机会远离城市喧嚣,好好相处几天。
孙九香看着她笑了,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那说定了。我现在就去安排,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云嘉黎点头,看着他忙碌起来,打电话、发信息、开始收拾行李。她靠在沙发上,感受着药物带来的困意,脸上的瘙痒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是的,他们吵架了,但那不代表不爱了。爱情不只有甜蜜的时光,还有这样的争吵与和解,有互相伤害后的抚慰,有在对方最糟糕的样子面前仍然选择拥抱的勇气。
当孙九香回到沙发前,俯身给她一个晚安吻时,云嘉黎知道,尽管明天她的脸可能还是红肿的,尽管她错过了一个重要活动,但有些东西远比那些更重要——那就是在你不完美的时候,依然有人愿意爱你,包容你,称你为“娇气包”却依然视你如珍宝。
“我爱你。”她在困意中喃喃道。
孙九香的微笑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温柔:“我也爱你,快睡吧,明天见。”
在沉入梦乡前,云嘉黎想,也许偶尔过敏一次,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