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笔的红毛尖在狗尾巴草根部轻轻一颤,像是有人在远处写了个字。
张黑子没动,影子却从鞋底滑出半寸,把那根毛卷了进去,吞得干脆。他吐掉嘴里的草,换了个新的叼上,说:“它认得这笔。”
陈三槐蹲着,右手还卡在算盘第七颗裂珠的位置。刚才那滴泪凝成的微型算盘珠碎在地上,裂纹正好指向东南——汤映红的孟婆汤店方向。现在他不动,不是因为怕,而是算账的习惯让他必须等数字落定才肯翻页。
林守拙的右手指头已经纸化到第二关节,皮肤泛黄起皱,像被水泡过的旧纸钱。他把手缩进袖口,只露出指尖一点白:“手杖呢?”
“在张黑子影子里。”陈三槐终于松开算盘,从道袍补丁里摸出半截烧焦的账本纸,翻到背面那行“云端同步中……98.7%”的地方,用指甲盖轻轻一刮,“还没清零,说明他们还在传数据。”
张黑子抬脚,影子张开嘴,吐出半截象牙手杖。杖身光滑,泛着冷光,顶端雕着六道轮回图,阴符嵌得极深,一碰就晃眼。
林守拙伸手要拿,指尖刚触到杖身,整个人突然原地蹦了一下,左脚抬高,右脚点地,肩膀一耸一耸,像在跳什么奇怪的舞。
“坟地蹦迪。”陈三槐说,“威廉·孔的老把戏,幻觉植入,专治不听话的证人。”
林守拙咬牙,硬撑着没倒,右手猛地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清脆一声响,他眼神回来了,但耳垂已经开始发紫。
张黑子把狗尾巴草从嘴里拿出来,影子再次张嘴,吐出那根沾着朱砂的判官笔毛。他拿哭丧棒挑起毛发,缠在棒头,轻轻一点手杖。
毛发吸了点什么,颜色更深了。林守拙耳垂的紫晕退了下去。
“影子吃了追踪信号。”张黑子重新叼草,“现在它干净了。”
陈三槐没说话,把《金融鬼话》从背包夹层抽出来,封面焦黑,边角卷曲。他压住手杖两端,右眼一热,一滴泪落下来,砸在杖身上。
泪没散。
反而沿着杖身阴符的缝隙爬行,像墨汁渗进木纹。走到某处时,突然凝住,显出一行极小的字:
“灵魂契约:威廉·孔以二十七具替身性命为抵押,换取三十七世转生资格,担保人——陆离。”
林守拙凑近看,鼻子差点贴上去:“判官大人亲自监证,还敢留名?”
“不是留名。”陈三槐用指甲盖刮了刮泪痕,“是留密钥。K=Key,刻在契约夹层里,只有祖宗的眼泪能显影。”
张黑子影子突然抖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嗝。他皱眉,从影子里掏出一小块蓝液凝块,放在手心。液块表面浮现出“c-163”三个字,一闪即灭。
“冷链编号。”陈三槐把泪滴位置记在心里,“手杖是钥匙,也是账本。”
林守拙活动了下纸化的手指,从袖口抽出一张黄纸:“得看全本。”
他开始折纸镜,动作比之前慢,每折一下,手指就更黄一分。纸面成型后,他没举起来,而是直接嵌进孙不二的永动机香炉口。
香炉嗡了一声,灯油翻滚,火光映在纸镜上,契约文字浮现。
但字是活的。
一行行阴文在镜面游走,像鱼群穿梭。刚看清“担保人陆离”五个字,香炉突然警报响起,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刮铜锣:
“检测到地府会计科Ip正在反向追踪——”
林守拙立刻把纸镜转了个面,背面朝外。游走的文字瞬间静止。
“非活体视角。”他说,“死物看不见活人眼里的鬼。”
香炉火光转蓝,三昧真火缓缓烤上纸镜。灯油开始自动排列,浮出四个大字:
阴德剥削
笔迹刚劲,末尾一点带钩,和陈三槐后背被判官笔写过的催债单一模一样。
张黑子影子又打了个嗝,吐出一小片朱砂纸屑。他捡起来一看,上面印着“第27号替身融资协议”字样。
“二十七个替身,全是替他挡债的。”陈三槐把算盘珠子一颗颗拨回原位,“陆离用生死簿加粗他们的负债,逼他们签转世合同,再拿合同去六道轮回集团套现。”
林守拙冷笑:“阴阳两界最狠的不是鬼,是会算账的鬼。”
香炉里的油字燃烧殆尽,灰烬没落,反而在空中拼成一个数字:
27
悬了两秒,散了。
陈三槐把《金融鬼话》合上,压回夹层。右眼又热了一下,但他忍住了没让泪掉下来。
“得断他们的线。”他说。
林守拙已经翻出最后一叠黄纸,开始折火箭。纸面折出锥形头,尾翼加稳定片,中间嵌入《阴阳折纸七十二变》第19变的残页——那页纸上画着“活人变纸人”的图示,线条残缺,像被火烧过。
“这玩意能伪装数据包。”林守拙舔了舔手指,压紧折痕,“只要它撞上光缆,对方系统会以为是正常上传。”
陈三槐点头:“撞完就烧,不留痕迹。”
林守拙把纸火箭递过去。陈三槐没接,而是从算盘上弹出一颗珠子,塞进火箭底部。珠子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裹着的《金融鬼话》残页碎片。
“防火墙。”他说。
林守拙把火箭往空中一抛。火箭点火,黄纸边缘烧出一圈红光,直冲夜空,划出一道弧线,朝海面俯冲而去。
张黑子盯着影子,影子盯着海。
三秒后,海底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金属断裂。
紧接着,海面翻涌,黑色液体从裂缝中涌出,顺着潮水往岸边流。那不是水,是油——阴间石油,专用于驱动地府机械,能在水下燃烧,永不凝固。
油流到沙滩上,陈三槐蹲下,伸手蘸了一点。
沾手不褪。
他抹在道袍补丁上,油迹迅速扩散,补丁吸油后,竟浮现出一条细线路径,连接着几个标记点:沉船、牧场、孟婆汤店。
“走私路线。”林守拙看着补丁,“威廉·孔用石油当数据载体,把游魂信息封在里面,顺着光缆运到澳洲。”
张黑子影子探出,舔了口石油。三秒后,影子吐出一块铭牌,黑底阴文,刻着:
六道轮回·澳洲牧场·K-163
陈三槐把铭牌接过来,放在手心。右眼又热了。
他知道这次不能再忍。
一滴泪落下来,砸在铭牌上,没化,反而顺着阴文沟槽爬行,最终停在“K-163”最后一个数字上,凝成一点。
像是给账户打了勾。
林守拙看着他:“下一步?”
陈三槐把铭牌塞进背包,从算盘上取下第七颗裂珠,放在掌心掂了掂。
“找人。”他说,“得让这东西开口。”
张黑子影子突然绷直,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他皱眉,影子缓缓张开嘴,吐出一段光缆接头,焦黑,断裂,内芯还连着半截纸火箭的残骸。
林守拙接过接头,用指甲刮了刮断口。里面嵌着一块微型芯片,刻着“威廉·孔\/转世批文\/第27号替身”标签。
“和无人机上的一样。”他说。
陈三槐把裂珠放回算盘,咔哒一声响。他站起身,道袍补丁上的油迹地图还在发光。
“他们以为数据在云上。”他说,“其实账本,从来都在地上。”
林守拙把芯片塞进黄纸,折成方块。张黑子影子吞下光缆残骸,打了个长长的嗝,吐出一缕蓝烟。
烟飘到半空,形状竟和陆离判官的生死簿轮廓一模一样。
陈三槐抬头看着那缕烟,右眼再次发热。
他知道,这次的眼泪不会再停。
他抬起手,用道袍袖子擦了擦眼角。
袖口刚落下,一滴泪已经砸在沙上。
凝成一个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