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斜斜地打在园区门口,那群捧着小棺材的人还站在原地,手没动,脚也没挪。张黑子的直播机镜头悬在半空,标题已经变成“地府首场纸扎匠人统考纪实”,弹幕刷得比早市菜价还快。
陈三槐把直播机往怀里一塞,鞋尖蹭了蹭地上那滴从夜壶漏出来的消毒水残液,抬头看向汤映红:“该验了。”
汤映红拎着桶,没说话,只是把桶底轻轻一顿。奶雾腾起,顺着她手腕流下一道湿痕,像谁用毛笔在皮肤上画了道未干的墨线。
林守拙抱着图纸走过来,脚步不急不缓,手里捏着一张刚撕下来的折纸术第36页——上面画的是“可折叠式教学滑梯承重结构示意图”。他把图纸往空中一抖,啪地拍在改装幼儿园的铜牌上,声音不大:“先考手艺,再谈收留。”
话音刚落,一阵风卷着纸灰扫过广场,一个穿黑袍的人走了进来。靴子踩在地上,连灰都不扬。胸前绣着一枚铜钥匙,腰间挂着七八个量尺、三个印泥盒、一把能测纸张厚度的游标卡尺。
赵砚生来了。
他走到考场中央,打开随身携带的登记册,翻到第一页,念出第一句:“根据《阴工条例》第一百零七条,未经职鉴所备案,任何机构不得组织职业资格考试。”顿了顿,目光扫过陈三槐,“你们这地方,连执照影子都没有,就想发证?”
没人接话。
孙不二坐在香炉边上,手指在全息屏上划了几下,调出那份阎罗王特批的预立项文件,投影在空中。蓝光一闪,文件标题浮现:**阴间教育专项款试点申请书**,附带技术路径说明和资金流转模型。
赵砚生看了一眼,合上册子:“高层默许,不代表流程合规。考试可以办,但必须按规来——试卷、监考、评分、公示,一步不能少。”
陈三槐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叠防水冥钞,抽出一张,贴在考场入口的木板上。纸面微光一闪,整块板子浮现出四个大字:**纸扎匠人统考**。
赵砚生眯眼看了会儿,冷声道:“钱贴上去就能当考场?你这是拿地府制度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陈三槐把剩下的冥钞往桌上一摊,“是立规矩。想进这行的人,得有本事;有本事的人,不该被出身卡死。”
赵砚生沉默片刻,终于从印泥盒里取出印章,在登记册上盖了个章:“临时监考许可,有效期一天。考不过的,不准碰教学材料。”
考生们排成两列站好。一共十人,七男三女,手里都提着工具箱或旧棺部件。带头的那个瘦高个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毒粉时代的灼痕。
考试开始。
第一项是理论测试。赵砚生发下试卷,每张纸上都压着一根细铁丝,防止作弊者用隐形墨水书写。题目不多,但刁钻:
1. 防水冥钞涂层中功德沙的标准掺入比例是多少?
2. 若使用走私阴气源驱动纸马车,需加装几级过滤装置?
3. 折纸滑梯承重极限为多少名婴灵同时滑行?
考生们埋头答题,笔尖划纸的声音此起彼伏。
突然,角落里一声轻响。
一名考生袖口滑出一颗胶囊,掉在地上滚了半圈。汤映红端着那碗珍珠奶茶味孟婆汤走过,汤面无风自动,泛起一圈涟漪。下一秒,胶囊融化,一股黄烟冒出来,带着点焦糖混着铁锈的味道。
“心虚的人,汤会自己反应。”她把碗放在桌角,转身就走。
赵砚生走过去捡起胶囊残壳,看了看,冷冷道:“企图伪造牛眼泪涂层,取消资格。”
那人脸色发白,低头退到墙边。
第二项是实操考核。
林守拙搬出一堆废旧棺材零件:铜管、铰链、腐朽木板、褪色布条。每人分到一套,任务明确——用这些材料,在三十分钟内折出符合安全标准的纸滑梯。
有人立刻动手,咔嚓剪断铜管当支架;有人盯着图纸发愣,手抖得连折痕都压不直。
十分钟过去,一个考生举起成品。滑梯造型完整,但连接处用了胶水粘合。
林守拙伸手一掰,接口断裂。“违规。”他说,“纸扎业禁用现代胶黏剂,只能靠折痕咬合与阴德认证纸加固。”
那人垂头丧气。
又过一刻钟,另一人交卷。滑梯看起来结实,可纸马一脚踩上去,底部塌陷,直接摔了个仰面朝天。
林守拙蹲下检查,发现承重梁少折了两道骨缝。“结构错误,补考。”他把图纸抽回来,“明天重来一次,不过的话,去拆十口旧棺底板。”
人群安静下来。
最后一份试卷交上来时,天光已经偏西。
赵砚生接过卷子,扫了一眼答案,再看滑梯成品——折痕工整,接口严密,甚至在转弯处加了防滑纹路。他抬头看向交卷人,是个满脸愧色的中年男人,指节上有长期接触毒粉留下的裂口。
“你以前在六道轮回干过什么?”赵砚生问。
男人低头:“……做过毒粉配方调试。”
空气一下子静了。
林守拙走过去,拿起滑梯翻看了一圈,忽然笑了:“手没做错事,就还能造好东西。”
陈三槐也走过来,从桌上拿起一张防水冥钞,轻轻放进那人掌心。冥钞贴着他掌纹躺下,像一片落叶归根。
“从前走错了路,”陈三槐说,“今天这张钱,是你新人生的起点。”
掌声从角落里响起。先是张黑子拍了两下,接着杨石头也放下夜壶,跟着鼓掌。考生们一个个抬起头,有人眼眶发红。
赵砚生没鼓掌,但他打开了考评表,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小字:“建议纳入阴司职业教育体系试点”,然后盖下了“临时认可”印。
夕阳落在幼儿园铜牌上,反射出一道光,正好照在那个瘦高个脸上。他抬起手挡了挡,却发现掌心里的冥钞正在微微发热。
汤映红走进教室,把“奖学金制度草案”录入系统后台。屏幕上跳出第一条记录:**实习生李四,通过初考,奖励防水冥钞三张,计入阴德账户**。
林守拙坐在纸滑梯旁,手里拿着一块修补用的认证纸,一点一点粘合昨日被纸马踩坏的裂缝。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对待一件传家宝。
张黑子把镜头转向公告栏,那里贴出了合格名单:七人通过,三人补考。弹幕瞬间炸开:
“我也要报名!”
“我家狗剩会折纸船,能加分吗?”
“什么时候开网课?”
陈三槐站在石阶上,手里拿着最新一份考生名单,等着赵砚生最终签字。风吹过来,掀起了他布鞋外露的脚趾。
赵砚生收起印泥盒,没说走,也没说留。只是把登记册合上,夹在腋下,低声说了句:“下次考试,得有正式考场编号。”
陈三槐点头:“正在申请。”
赵砚生看了他一眼:“别总想着用钱解决问题。制度不是摆设。”
“我没想绕过制度。”陈三槐把名单折好塞进怀里,“我只是想让想改的人,有个地方能改。”
远处传来叮当声。
一个补考的考生正蹲在地上,用锉刀打磨铜管接口。他旁边堆着三块废木板,是昨天拆下来的旧棺底板。他一边磨一边哼歌,调子跑得离谱,但挺认真。
林守拙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了眼天色。
汤映红走出教室,手里端着一碗新的营养奶,准备给明天补考的人提前净化工具。
张黑子调整镜头,对准那个唱歌的背影。
杨石头数了数地上剩下的纸灰,自言自语:“这一届……比上一任城隍靠谱。”
陈三槐摸了摸口袋里的冥钞,还没来得及说话。
赵砚生忽然转身,从册子里抽出一张空白表格,递给陈三槐:“把你们的教学大纲交一份上来。下周,我要看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