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由星光与纯阳之气共同构筑的通道，仿佛一步跨过了阴阳界限。
龙腾大厦内部的光景，比之外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浓郁的煞气几乎化不开，如同黑色的浓雾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能见度极低。空气中充斥着刺骨的阴寒和无数怨魂交织而成的、足以令普通人瞬间疯狂的负面精神波动。原本奢华明亮的装修，在煞气的侵蚀下显得斑驳、破败，墙皮剥落，露出后面狰狞的混凝土结构，仿佛这栋大厦本身也在痛苦地呻吟。
云清与墨北辰周身那紫金色的光轮稳定地旋转着，将一切污秽与侵蚀隔绝在外，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源。星光主净化，纯阳主守护，两种力量完美互补，使得这护身光轮坚不可摧。
两人没有乘坐显然已经失效且危机四伏的电梯，而是沿着安全通道，一步步向上攀登。楼梯间内，残留着之前闯入者挣扎的痕迹——散落的符箓碎片、凝固的暗红色血迹，以及一些被煞气侵蚀得灵光黯淡的法器残骸，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
越是往上，煞气越是浓郁，压力也越大。那两条被束缚的“阴龙”仿佛近在咫尺，它们的痛苦与怨念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紫金光轮，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光轮流转的速度微微加快，但依旧稳固。
行至大厦中段的一个消防避难层，这里的煞气浓度暂时达到了一个平衡点，冲击稍缓。空间也相对开阔一些，除了必要的承重柱，没有太多杂物。
“在此稍作调息。”云清停下脚步，开口道。连续维持“北斗破煞阵”开路，又要在如此浓烈的煞气环境中维持护身光轮，对她目前的修为而言，消耗不小。她需要短暂回气，以应对接下来可能更加凶险的顶层阵眼。
墨北辰自然没有异议，他也需要稳定一下体内因全力激发纯阳之气而微微沸腾的力量，尤其是要小心控制，避免引动神魂深处那该死的诅咒。
两人相隔数步，各自凝神。紫金光轮缩小范围，依旧将二人笼罩在内，只是光芒略微内敛。
避难层内一片死寂，只有煞气流动带来的微弱风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锁链拖曳声和阴龙的无声哀嚎。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墨北辰似乎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正在闭目调息的云清，那双深邃冰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探寻，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超越了师徒界限的紧张。
他悄无声息地从他那件看似寻常、实则内有乾坤的墨色长衫袖袋中，取出了一个仅有巴掌大小、通体由暖玉雕琢而成的精致小壶。壶身还萦绕着淡淡的白气，显然具备极佳的保温效果。
他指尖灵光微闪，壶盖无声滑开，一股清雅馥郁、带着淡淡灵草芬芳的温热气息顿时弥漫开来，竟暂时驱散了周遭一小片区域的阴寒与秽气。
他斟出一杯浅碧色、晶莹剔透的茶汤，盛放在一个同样质地的玉杯之中。那茶汤色泽诱人，香气层次丰富，既有冰雪初融般的清冽，又有阳光暖玉般的温润，更蕴含着精纯平和的灵气。
墨北辰端着玉杯，走到云清面前，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她。
“云小姐。”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与……试探？
云清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杯氤氲着热气和灵光的茶汤，以及墨北辰那双此刻看不出太多情绪，却莫名让人觉得专注的眸子。
“此地阴煞之气过重，于修行不利。”墨北辰将玉杯递上前，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状似无意地说道，“此茶乃以‘清心玉露草’、‘百年雪顶灵芝须’为主料，辅以三味温阳护脉的灵植，按……古法调制，有宁神静心、抵御外邪、温养经脉之效。或许能缓解些许疲惫。”
他话语顿了一下，那个“古法”说得有些含糊，但看向云清的眼神，却带着一种深藏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紧张与期待，如同一个精心准备了礼物，迫切想要得到认可的孩子。
云清的目光落在玉杯上，鼻尖萦绕着那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悸动的茶香。
这香气……这配方……
分明是她千年前，偶尔感到疲惫或者心情尚可时，最喜欢亲手泡制，也偶尔会赏赐给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弟子的“星辉暖玉茶”！尤其是小石头，因为体质偏寒，修炼《九转星辰诀》初期颇为辛苦，她便时常赐予他此茶，并细细告知他配方与火候……
他……他竟然还记得？而且，在这煞气冲天、危机四伏之地，他竟然……准备了此茶？
云清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墨北辰。她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抹来不及完全掩饰的紧张，以及那深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期盼。
他刚才……是不是差点脱口而出，喊了“师尊”？
一丝极其微妙的波澜，在云清沉寂了千年的心湖中荡漾开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冷峻、权势滔天的男人，用这样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讨好着，试图确认她的身份，又怕惊扰了她……
这种感觉，很奇怪。与她记忆中那个憨直、偶尔会红着眼眶却倔强无比的小徒弟形象，既重叠，又分离。
她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些长。
墨北辰握着玉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心中的紧张几乎达到了顶点，如同在等待最终的审判。他是不是……太冒进了？会不会引起她的反感？
就在他几乎要陷入自我怀疑时，云清伸出了手。
她的动作依旧从容，接过那杯温热的玉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手指有了一刹那的轻微触碰。
墨北辰如同触电般，迅速而克制地收回了手，垂在身侧，指尖那残留的、微凉细腻的触感，却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云清没有立刻饮用，她低头看着杯中那浅碧色的、荡漾着微光的茶汤，浓郁的灵草香气伴随着记忆的碎片涌入脑海。片刻后，她将玉杯送至唇边，浅浅地呷了一口。
温热的茶汤滑入喉中，熟悉的清冽与甘醇瞬间绽放，精纯平和的药力如同温柔的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滋润着略微干涸的经脉，抚平着因抵御煞气而带来的精神疲惫。甚至连周身运转的灵力，都似乎变得顺畅了一丝。
不得不说，他这茶……炮制得极好。火候、分量、甚至其中蕴含的那一丝独特的、属于他的纯阳气息的调和，都恰到好处，几乎与她记忆中的味道别无二致。
她放下玉杯，抬眸迎上墨北辰那几乎凝滞的目光，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只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
“尚可。”
没有惊喜，没有感动，只有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听在墨北辰耳中，却如同仙乐！
他眼底那冰封的寒意如同被春风拂过，瞬间消融，一种难以言喻的、璀璨夺目的光芒自他眸底深处骤然亮起，那光芒如此炽热，如此明亮，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那里面蕴含的狂喜与激动，几乎无法掩饰！
她喝了！她没有拒绝！她还评价了“尚可”！
这几乎等同于一种默许！一种……变相的承认！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冷峻的面容都柔和了几分，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虽然他立刻意识到失态，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但那眼底残余的熠熠光辉，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他微微躬身，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轻快与更深的恭敬：“您……云小姐喜欢便好。”
云清将他这瞬间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看着他因为一句“尚可”就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强自镇定却依旧泄露出欢喜的样子……
她握着微温玉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心头那莫名的一跳，似乎更加清晰了。
她迅速移开目光，不再看他，将杯中剩余的茶汤一饮而尽，随即将空杯递还给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调息完毕，该继续上路了。”
“是。”墨北辰接过空杯，小心收好，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他站直身体，周身纯阳气息再次变得凝实而稳定， ready to follow her anywhere.
只是这一次，他站在她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目光落在她清瘦而挺拔的背影上时，那眼神深处，除了守护与恭敬，似乎又多了一些别的、更加汹涌而复杂的东西。
有些界限，一旦开始模糊，便再难回到原点。
孝心变质，往往始于一杯恰到好处的、带着千年记忆温度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