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西斜,星子疏朗,昆仑山的夜风带来了几分凉意,却吹不散小院内残留的功德酒香与欢宴的暖意。灵灯的光芒依旧柔和,映照着杯盘渐散的玉案和意犹未尽的众人。
宾客们纷纷起身告辞,脸上皆带着微醺的满足与对功德圣酒的赞叹。
多宝道人拍着李玄初的肩膀,红光满面:“小师弟,好手段!这功德圣酒,怕是日后要成为我昆仑一绝了!下次开坛,定要再叫上师兄我!”
广成子也难得地露出温和笑容,叮嘱道:“玄初师弟,此酒虽好,莫要贪杯,修行之本,仍在勤勉。”
玄都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对李玄初点头示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昊天与瑶池也准备返回紫霄宫,昊天笑道:“玄初弟弟,今日盛会,令人难忘。他日若有所需,可来紫霄宫寻我与你瑶池姐姐。”瑶池更是亲昵地替李玄初理了理有些微乱的红衣领口,柔声道:“好生休息,莫要累着了。”
李玄初一一笑着回应,拱手相送,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最后,只剩下那道月白的身影,仍静静立于原地,仿佛一尊玉雕,与这即将散场的喧嚣格格不入。
是金蝉子。
李玄初送走昊天瑶池,转身便看到站在那里,目光低垂,似乎在凝视着地面某处的金蝉子。他笑着走过去,铃铛声“叮铃”靠近。
“金蝉子哥哥,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李玄初问道,带着酒意的眼眸比平时更加水润明亮,额间那点朱砂在夜色灯影下,红得惊心。
金蝉子闻声,缓缓抬起头。
就在他抬眸,目光再次触及那袭红衣,那张笑颜的瞬间——之前被酒意、被喧嚣、被理智强行压抑下去的某种东西,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藤蔓,疯狂地破土而出,瞬间缠绕了他整颗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以为,经过一整晚的调整,借助佛法的宁心静气,他已经能够克制住那不该有的、汹涌澎湃的心绪。他以为,只要低下头,不去看,不去听那扰人的铃铛声,就能将那份悸动重新封存于心底最深处。
可他错了。
大错特错。
当喧嚣散尽,月色清冷,只剩下他们二人相对而立时,当那双含着笑意与微醺的眸子专注地望过来时,当那清越的铃铛声仿佛直接敲击在他的神魂之上时——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清规、所有的“以为”,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殆尽,不堪一击。
那被他视为“外魔”、“执念”的情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寂静的催化下,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清晰度,疯狂地生长、蔓延,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寸,每一缕神魂。那是一种灼热的、带着微微刺痛感的渴望,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将眼前这抹灼灼的红色,这清脆的铃音,这灵动的笑颜,永远地镌刻在眼底、心中,乃至轮回的印记里。
他看得有些痴了。
眼前的少年,红衣墨发,金冠铃铛,朱砂映雪,眉眼如画。因饮酒而泛红的眼尾,为他纯净的仙姿平添了几分不自知的媚意,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直击灵魂的绝美。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光华与诱惑。
金蝉子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搏动的声音,如同战鼓雷鸣,震耳欲聋。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呼啸,带着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温度。他的指尖冰凉,却在微微颤抖。那浅金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李玄初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仿佛那是他贫瘠修行岁月中,唯一窥见的天光与色彩。
原来……根本克制不住。
那被他用佛法苦苦镇压的情感,早已在不知何时,生根发芽,盘根错节,长成了参天大树。平日里尚能用理性修剪枝叶,维持表面的端庄。可一旦靠近这“源头”,一旦卸下心防,那蓬勃的爱意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金蝉子哥哥?”李玄初见他不答,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眼神复杂得他有些看不懂,不由得又唤了一声,带着些许疑惑。
这一声呼唤,如同最后的催化剂。
金蝉子猛地回神,几乎是仓促地垂下眼睑,遮掩住眸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汹涌情愫。他双手合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沙哑:“无……无事。多谢玄初道友今日盛情款待。此酒……甚好。夜色已深,贫僧……也该告辞了。”
他说得又快又急,仿佛多停留一刻,那疯狂生长的爱意就会冲破所有枷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李玄初虽然觉得他有些奇怪,但只当是西方教弟子不习惯这般场合,便也笑着拱手:“金蝉子哥哥喜欢就好。路上小心,他日有暇,再来昆仑做客。”
“……好。”金蝉子低低应了一声,最后几乎是贪婪地、飞快地抬眼又看了李玄初一眼,仿佛要将这红衣铃铛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身,月白僧袍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化作一道金光,几乎是逃离般地消失在了昆仑的夜色之中,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李玄初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眨了眨眼,摸了摸下巴:“走这么急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他。”他摇了摇头,只觉得金蝉子今晚着实有些反常。
他却不知,那匆匆离去的背影之下,是一颗如何兵荒马乱、情潮翻涌的心。
金蝉子一路疾驰,直到远离昆仑山境,才缓缓停下。他立于云头,回望那依旧笼罩在祥和仙光中的圣境,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那红衣少年最后含笑的模样,还有那清脆的、一步一响的铃铛声。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念诵静心咒文,却发现往日熟悉的经文,此刻念来竟是如此苍白无力。那抹红色的身影,那缕铃铛的清音,早已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挥之不去。
“阿弥陀佛……”他低声吟诵佛号,浅金色的眸子里却充满了迷茫与挣扎。
本以为能克制,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这份悄然滋生、如今已疯狂蔓延的爱意,究竟该如何自处?
是继续以佛法强行镇压,还是……顺应本心?
夜色茫茫,前路彷徨。唯有那抹惊鸿一瞥的红色,和那刻骨铭心的铃音,在他心间萦绕不去,如同最甜蜜也最煎熬的业火,灼烧着他的理智与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