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没有动。
他背对着柳寒声，双肩微微张开，像一堵矮墙挡在灵鹿和修士之间。那头鹿鼻息粗重，角上的黑丝还在轻轻颤动，可前蹄已经落了下来，不再高抬。阿蛮伏在地上，银耳贴着头皮，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呜声，却没有再龇牙。
“别激它。”齐昭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它现在听得见。”
没人回应。队伍里的修士握着刀，指节发白，但谁也没敢再往前一步。柳寒声站在原地，袖口垂落，指尖夹着那只黑虫，正缓缓收进袖袋。
齐昭低头，从药囊里又掏出一把安神草。叶片细长，揉碎后泛着淡淡的青气。他掌心搓了两下，扬手撒出。草屑随风散开，落在灵鹿额前，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拂过。
明心眼悄然开启。
视野中，那团缠绕在兽脑后的血线微微震了一下。绿色的薄雾状光影从药草中升起，轻柔地覆上灵鹿的眉心。它的眼瞳晃了晃，红光如潮水般退了一寸。
“好点了吗？”齐昭轻声问。
鹿没回答，只是鼻翼抖了抖，耳朵轻轻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火光从侧后方猛地炸开！
轰的一声，离灵鹿不到三步远的地面被烧出一个焦坑。热浪扑面而来，惊得几头原本已平静下来的灵兽猛然抬头，眼中红光再度翻涌。
“谁干的？”齐昭猛地扭头。
一名年轻修士收回手，脸色涨红：“这畜生刚才差点撞死我师弟！留着是祸害！”
话音未落，那头狼已低吼一声，四肢绷紧，作势欲扑。其余几只也纷纷躁动，利爪刨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咆哮。
齐昭翻身就冲了出去。
他直接跪坐在灵鹿身前，双臂张开，整个人横在它和修士之间。尘土沾在他脸上，耳尖通红，声音却稳得不像个十九岁的少年：“你们要动手，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没人动。
空气僵住。
他喘了口气，慢慢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蜜饯——纸包得整整齐齐，边角都压平了。这是昨晚睡前藏的，本来打算路上饿了吃。他撕开纸，掰成两半。
一半放进嘴里，嚼了两下。
另一半，他摊在掌心，举到半空，对着那片弥漫在兽群上方的血腥与执念之气，低声说：
“对不起。”
众人一愣。
齐昭没看任何人，只盯着眼前这头颤抖的灵鹿：“我不该等到你们变成这样才来。我们闯进来，吵了你们的林子，还拿刀对着你们。可你们明明没往镇上去，也没伤人，只是……疼得停不下来。”
他把手放低，贴到地面：“我想试试，能不能听懂你们的声音。我不是什么大能，治不了伤，也破不了阵。但我手里有糖，心里有点明白——疼的时候，有人递一口甜的，总会好受些。”
灵鹿盯着他，鼻孔一张一缩。
一秒，两秒。
忽然，它低下头，鼻尖轻轻碰了碰齐昭的手心，然后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卷走了那半块蜜饯。
就在那一瞬，齐昭的明心眼清晰看见——那根连着它脑后的血线，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红光剧烈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松动。
紧接着，狼趴下了，豹子收起了爪，其余几头灵兽陆续停下动作，眼中的血色如雾退散，露出原本浑浊却不再狂乱的眼神。
阿蛮悄悄凑近，小声嘀咕：“你这招……比煎药还灵。”
“一样。”齐昭笑了笑，把空纸团攥在手里，“都是把心意送出去。”
柳寒声这时才缓步走来，鞋底碾过枯叶，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在齐昭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感人。”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点笑意，“齐医师这份仁心，真是世间少有。可你有没有想过，山下那些被撕碎的村民？他们的家人，也需要一句‘对不起’。”
齐昭没起身，依旧坐在地上，拍了拍灵鹿的脖子：“它们昨夜就能冲下山，可没去。说明不是它们想杀人。是有人不让它们停，也不让它们逃。”
他抬头，直视柳寒声：“你说清除是规矩。可真正的规矩，不该是查明真相吗？你袖子里那只蛊虫……它连着谁的心跳？是不是也在求救？”
柳寒声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没否认，也没动怒，只是轻轻掸了掸袖口，仿佛刚才那一幕不过是场有趣的杂耍。片刻后，他淡淡道：“暂缓行动。等进一步勘察。”
说完，转身走向队伍前方，脚步沉稳，背影挺直。
几名修士面面相觑，不甘地收起武器，却仍死死盯着这群刚刚还暴怒的灵兽。
老姜头拄着拐杖走过来，一句话没说，弯腰把一个小瓷瓶塞进了齐昭的药囊。瓶身温热，像是一直贴身带着。
阿蛮变回人形，坐到齐昭旁边，耳朵耷拉着，嘟囔：“下次藏糖多藏点，别省。”
“省着点才有惊喜。”齐昭揉了揉脸，把蜜饯纸小心折好，塞进袖袋。
他望着远处雾气深处隐约可见的岩壁轮廓——那里应该就是洞窟入口。灵兽们安静地围在一旁，有的舔舐伤口，有的低头啃食落叶，不再躁动。
齐昭伸手摸了摸灵鹿的角。那上面的黑丝仍未完全消失，但已不再紧绷，像是被风吹松的绳结。
他忽然觉得胸口一热。
低头一看，星纹玉佩正贴着皮肤发烫，比昨夜更甚。表面裂纹似乎多了半道，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蓝光。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阿蛮突然扭头望向岩壁方向，耳朵竖起：“那边……有味道变了。”
齐昭站起身，握紧药囊。
柳寒声站在队伍最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齐昭身上。他抬起手，似是要下令前进。
可就在这时，他袖口微微一动。
那只黑虫，竟自己钻了出来，翅膀轻颤，朝着洞窟方向微微倾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柳寒声皱眉，伸手要去按住。
虫子却突然振翅，飞起半尺高，悬在空中，尾端一点暗红忽明忽暗，如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