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齐昭抬手挡了一下,脚底又是一阵震动。他没停下,反而加快了半步,药囊拍在腰间发出轻响。
“前面裂口多了。”阿蛮头也不回地说,耳朵轻轻抖了抖,“地底下那东西,走得比咱们还急。”
老姜头拄着拐杖走在最后,每踩一步都先用杖尖探一探地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压得低,颜色发紫,连飞鸟的影子都没有一只。
楚绾走在齐昭斜后方,忽然脚步一顿,一只手扶住了岩壁。
“怎么了?”齐昭立刻回头。
她没说话,指尖在石面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浅痕,额角渗出细汗。
“冷得很。”她声音有点哑,“像是……有东西从骨头里往外抽热气。”
齐昭上前半步,伸手虚扶在她肩上,明心眼悄然开启。他看见楚绾瞳孔深处浮起断续光影——一座高山之巅,青袍女子背对星空,双手结印,一道光柱自天而降贯入山体;可就在她力竭时,身后一人缓步靠近,手中长剑无声出鞘。
画面一闪即逝。
“你见过那个地方?”楚绾喘了口气,抬头看他。
“我没看清人。”齐昭收回目光,语气放得平了些,“但我看见你在封山。不是为了夺什么,是为了拦住它。”
楚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深了几分:“我记得自己醒来是在济世堂门口,什么都不记得。只觉得这身子太弱,话太多,做事也不够利落……不像个星君该有的样子。”
“那你现在信了?”齐昭问。
“信了。”她点头,“我不是走丢的,是被人推下来的。那一剑,不是意外。”
阿蛮转过身来,眉头皱成一团:“所以真有内鬼?合着你们天上也跟我们妖族一样,抢地盘还得背后捅刀?”
“不一样。”楚绾摇头,“他是我师弟。当年我们一起守星核,他说‘力量不该被浪费’,我说‘秩序比力量更重要’。后来……我就记不清了。”
老姜头这时插了句:“要是早知道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当初就不该给你熬那碗姜汤。辣得你直咳嗽,我还以为凡人气味你不惯。”
楚绾嘴角动了动:“那汤……其实不难喝。”
“那是你嘴硬。”老姜头哼了一声,“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想起来多少?还能撑得住路吗?”
她扶着岩壁站直:“能走。只是刚才那一闪……像有人在我脑子里敲钟。”
齐昭搓了搓手,把药囊往上提了提:“那就别停。嵩山还没到,事情也没完。”
四人重新启程,沿着山脊侧的小道前行。碎石越来越多,有些地方甚至塌陷出坑洞,边缘还冒着淡淡的白气。阿蛮走在最前,时不时用脚尖踢开松动的石头。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楚绾忽然又停下。
“又来了?”齐昭立刻转身。
她站在原地没动,但呼吸变浅了。明心眼再次开启,齐昭看到她眼中景象变了——不再是山顶,而是一片荒原。夜空裂开,星核坠落如雨,大地崩裂。无数修士奔逃,而她站在中央,周身燃起青蓝色火焰,将一颗巨大星核裹住,缓缓压向地底。
然后,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掌中凝聚一点血光,轻轻点在她后心。
画面戛然而止。
楚绾膝盖一软,齐昭一把扶住她胳膊。
“原来不是失败。”她低声说,“我是故意引爆星力的。只要能把核心封进五岳地脉,哪怕自己散了也值得。可他们……不想让它彻底封死。”
“谁?”阿蛮问。
“想拿它当武器的人。”楚绾抬头看向嵩山方向,“他们需要星核活着,不能死,也不能完全清醒。所以我必须死,但封印不能破。”
空气安静了一瞬。
“那你现在算不算……死而复生?”阿蛮挠了挠耳尖。
“算是漏网。”楚绾苦笑,“可惜记性太差,差点连仇人都认不出来。”
齐昭一直没说话,直到她站稳,才把手伸过去。
“干嘛?”她看了他一眼。
“拉你一把。”他说,“刚才差点摔了。”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搭上去。掌心微凉,他的却暖得像刚晒过的棉被。
“你说你要补上那一剑。”他握紧了些,“那这一世,我帮你看着背后。”
“你连修行都不会。”
“我不用会。”他笑了笑,“我会煎药,会认路,会记得谁对你不好。这就够了。”
楚绾怔了一下,忽然觉得胸口某处松开了点。
“你还真是……”她说不下去。
“嘴贫?”齐昭接话,“师父说我这是天生讨打的命。”
老姜头在后面听得直摇头:“你少说两句能憋死?人都刚想起来前世是怎么死的,你还在这儿耍贫嘴。”
“正因为她想起来怎么死的,才更得说点活人的话。”齐昭回头,“死过一次的人,最怕听别人谈生死。不如聊点别的,比如李婆婆家的红薯饼今天有没有出炉。”
阿蛮翻了个白眼:“你就知道吃。”
“饿着肚子哪有力气救人?”他拍拍药囊,“我现在就靠这点存货撑着。真倒下了,你们还得轮流背我。”
楚绾终于笑了下:“你要真走不动,我可以背你。”
“哎哟!”阿蛮夸张地叫了一声,“楚大夫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只是算过。”楚绾淡淡道,“他体重轻,背起来不费劲。”
“听听,多伤人。”齐昭装模作样捂心口,“好歹我也扛过三大包药材爬三天山路。”
“那次是因为你赌输了。”老姜头冷笑,“非要和我说‘我能一口气背到山顶’,结果半路腿软,还是我拖你下来的。”
“那是战术性撤退。”齐昭辩解。
几人说着,气氛松了些。山道依旧崎岖,但脚步比先前稳了。
又行了一段,楚绾忽然轻声开口:“齐昭。”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那一剑没刺下来,我会不会做出别的选择?”
他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为了重来一遍,而是为了让它不再发生。”
她看着他,眼神慢慢沉静下来。
“所以你不怕我哪天突然又忘了?”她问。
“怕啊。”他老实点头,“所以我得多说几遍。你说你要补剑,我说我帮你看着。你说你要封山,我说我给你送饭。你说你冷,我就给你塞个暖炉——反正我这儿啥都没有,就嘴皮子利索。”
楚绾低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
“你这个人……”她顿了顿,“明明什么都看得清,偏要装糊涂。”
“我不装。”他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事看太清反而累。不如做点小事,比如现在——”
他忽然抬手,从药囊里摸出一小包粉末,吹开外层纸,露出里面褐色的药渣。
“这是我昨天剩的安神散。”他说,“虽然受潮了点,但还能用。你要是晚上睡不好,就冲一碗。别嫌苦,我加了点甘草。”
楚绾接过小包,指尖碰到纸角时微微一顿。
“你还留着这个?”
“我留了不少。”他笑,“总觉得你会用上。”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药包小心塞进袖中。
前方山势渐陡,风也开始变向。阿蛮竖起耳朵:“不对劲,风里有铁锈味。”
老姜头皱眉:“不是铁锈,是地下矿脉被烧出来的气味。再往前,恐怕不好走了。”
“那就绕。”齐昭说,“大不了多走两天。”
楚绾看了他一眼:“你不累?”
“累。”他坦然承认,“但我不停,你就不能停。你要是停了,那三千年前的事,就得靠我自己去补了——可我连剑都拿不稳,怎么封山?”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轻轻按在他手腕上。
“这一世。”她说,“我们一起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