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一脚踩空,膝盖重重磕在碎石上。他没叫出声,只是咬牙撑住地面,肩头的伤口又被撕开一道口子,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胳膊往下淌。
“快到了!”阿蛮在前头喊了一嗓子,回头见他跌坐在地,立马折返两步,“你又不是纸糊的,摔一下还能散架?”
老姜头拄着拐杖喘得厉害,额头上全是汗,听见这话哼了一声:“他要是真能散架,倒省事了。”
楚绾没说话,走过来蹲在他旁边,目光扫过那道渗血的伤。她抬手,一缕蓝光掠过皮肉,齐昭缩了下脖子,倒不是疼,是那股凉意钻得慌。
“毒压住了。”她说。
齐昭搓了搓手,笑:“谢谢啊,下次能不能温柔点?这感觉跟往伤口倒井水似的。”
她没理他,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
几人刚从裂隙逃出来,身后大地还在响,像是有东西在地底爬行。他们翻过断崖,甩开了那道追着脚跟蔓延的黑线,可谁都没松劲。空气里那股闷沉沉的压力还在,压得人喘不过气。
齐昭扶着岩壁站起来,顺手摸了把药囊。粉末沾了血,黏在掌心。他低头看了眼,忽然顿住。
明心眼开了。
视线里,三个人影都不一样了。
老姜头站在那儿,胡子乱翘,腿微瘸,可心象中浮着一团温黄的光,像灶台边常年不灭的小火苗,晃也不晃。阿蛮半跪在地上揉手腕,银耳焦了一圈,但她体内那团灵光烧得旺,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像野地里没人管的篝火。楚绾立在高处,剑还握在手里,星力绕着手臂流转,可在齐昭眼里,她的光影变了——不再是冷冰冰的一颗星,而是被一圈圈暖色的光晕裹着,像是有人在夜里给她点了一盏灯,又点了第二盏,第三盏……
他忽然笑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一边拍裤子上的灰一边说,“刚才跑的时候,脚底下那动静,好像轻了不少?”
阿蛮抬头:“你是说地动停了?”
“没停,但变弱了。”他指了指自己胸口,“我这儿能感着,震得慢了,也浅了。”
老姜头眯眼看他:“你又看见啥了?别神神叨叨的,有话直说。”
齐昭没答,反而走到楚绾面前,抬起手,贴在自己心口。下一瞬,他将明心眼所见轻轻推了出去——不是攻击,也不是法术,更像是一种分享。
楚绾瞳孔一颤。
她没动,可指尖的星力微微晃了一下。
“你总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声音很轻。
“但我看到的,是你本来的样子。”齐昭说,“不是什么星君,也不是非得背负一切的人……就是你。”
风刮过来,吹得衣角啪啪响。楚绾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终于低声道:“你懂什么?”
“我不懂大道理。”他咧嘴一笑,“我就知道,你上次给我煎药的时候,多放了半钱甘草——你说是为了镇味,其实是怕我嫌苦。”
她愣住。
齐昭继续说:“还有,你每次生气前,手指头都会先凉一下。上回阿蛮偷吃供桌上的果子,你明明想骂,结果看她一眼,反倒把果盘往她那边推了推。”
楚绾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老姜头咳嗽两声,插进来:“行了行了,再聊下去天都黑了。前面有条缝,能钻人。”
阿蛮早就窜到岩壁边去了,正扒着石头往里瞅:“齐哥!这儿有记号!像是刀刻的,年头不短了,但还能认出来——是个‘济’字!”
齐昭一怔,赶紧过去。那道裂缝藏在山体阴影里,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伸手摸了摸刻痕,边缘已经磨圆,但笔画清晰。他闭眼,明心眼再启。
缝隙深处没有杀机,也没有星力残留。反倒有一丝极淡的气息飘着——像是药渣晒干后的味道,混着一点陈年茶渍的涩香。还有……柴火烟熏过的痕迹。
他笑了:“这不是死路,是前辈留的活门。”
“哪个前辈?”阿蛮问。
“不知道。”他回头看着三人,“但能在这地方留下记号,还用‘济’字当标记的,八成也是个熬药的。”
老姜头哼了一声:“说不定是我当年走方时顺手刻的。”
“您要真来过这儿,地图上早标了。”齐昭摇头,“这是别人替我们留的路。”
楚绾走到他身边,望着那道窄缝:“所以呢?我们就这么进去?”
“不然呢?”他耸肩,“外面地在裂,天上雾在压,再等下去,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可里面是什么?”她问。
“不知道。”他老实说,“可能是陷阱,可能是迷宫,也可能啥都没有。但我们知道一件事——”
他转过身,一一看着他们。
“你们都在。”
风突然小了些。
老姜头把地枢图掏出来看了看,塞回怀里,拄着拐往前挪了一步:“那就走呗,反正我也歇够了。”
阿蛮咧嘴一笑,耳朵竖起来:“我打头!”
“你上次打头差点撞进蜘蛛窝。”齐昭拉住她胳膊。
“那蜘蛛早被我吃了。”她翻白眼。
楚绾没再犹豫,迈步上前,站到齐昭并肩的位置:“从遇见你开始,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他偏头看她:“这话听着不像你说的。”
“我说了。”她瞥他一眼,“不爱听?”
“爱听。”他笑,“以后多说两句。”
四人站在岩缝前,影子被斜照的天光拉得很长。阿蛮先进去,猫着腰走了几步,回头招手。老姜头紧跟着,动作慢但稳。齐昭正要动身,楚绾忽然拉住他袖子。
“你的伤。”她低声说。
“没事。”他拍拍肩膀,“疼说明还活着。”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搭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推:“走吧。”
齐昭弯腰钻进裂缝。
里面比想象宽敞,地面平整,明显有人工修整的痕迹。墙上每隔一段就有一道浅刻,有的是符号,有的是文字,大多模糊不清。但他认出一个——“安”。
安心的安。
他脚步一顿。
再往前十几步,通道分岔,左右两条路。左边干燥干净,右边略显潮湿,墙角堆着些碎陶片。
齐昭蹲下,捡起一片,背面有火烧过的印子,还沾着点黑色残渣。
“有人在这煮过东西。”他说。
阿蛮凑过来:“吃的?”
“不知道。”他闻了闻,“不像饭菜。”
楚绾走近:“像是药灰。”
老姜头拄杖站在岔口,皱眉打量两边:“走哪边?”
齐昭没答,闭眼,明心眼缓缓展开。
左边的路安静,无异样。右边的通道深处,却有一点微弱的波动——不是危险,也不是力量,而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像是一缕药香,在风里飘了很久,终于被人记起。
他睁开眼,指向右边:“这边。”
“确定?”楚绾问。
“不确定。”他坦白,“但我信这个。”
阿蛮已经迈步:“那就走呗,反正也没别的选择。”
老姜头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总喜欢选难走的路。”
“容易的路,一般都通不到想去的地方。”齐昭笑了笑,跟了上去。
通道越走越深,空气变得湿润。墙上的刻痕渐渐多了起来,有些是草药图样,有些是经络走向,甚至还有几行潦草的字——“心诚则效”、“火候不过三息”、“莫忘初愿”。
齐昭看得认真,一边走一边念出来。
楚绾忽然说:“这些字迹,和你写药方的笔法有点像。”
“可能是个同行。”他摸摸鼻子,“说不定还是个急性子,你看这‘莫忘初愿’四个字,最后一笔拖得老长,跟赶时间似的。”
阿蛮嗤笑:“你还看出性格来了?”
“写字和煎药一样。”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急了,药性就散;慌了,字就歪。”
话音未落,前方地面轻微一颤。
众人立刻停下。
齐昭屏住呼吸,手伸进药囊,攥紧一把混合药粉。
可那震动只持续了一瞬,随即消失。
他松了口气,正要开口,眼角忽然瞥见墙角一处凹槽。
里面放着一只旧陶碗,碗底积着一层薄灰,但形状完整。他蹲下,轻轻拂去灰尘。
碗底刻着两个小字——“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