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被水中尖锐的暗礁或沉木划伤了!
而他刚才竟一声未吭,甚至还在冷水中浸泡了那么久!
祝英台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你受伤了!”
马文才动作一顿,猛地转过身来。
看到是她,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用干燥的衣袍遮住了伤口。
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那伤口不存在一般:“无碍,小伤而已。你怎么到此处来了?”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刚才那个在怒涛中舍身救人的不是他。
祝英台却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和那被迅速掩去的血迹,心中五味杂陈。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突然离开,或许并非不喜喧闹。
而是不想让人看到他受伤狼狈的模样,不想接受那些在他看来无谓的赞颂和同情。
“你……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
祝英台急切地上前一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
马文才却微微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靠近,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区区皮外伤,观砚自会处理。外面风大,潮气重,你且先回楼上去,莫要着了风寒。”
他的关心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又将那惊心动魄的伤痕轻描淡写地带过。
祝英台僵在原地,看着他被观砚迅速披上干爽外袍、重新恢复那副矜贵冷峻模样的马文才,再回想方才那惊涛骇浪中的孤勇身影。
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冰冷的外壳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实?
他救人是真,受伤是真,此刻的冷漠疏离也是真。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江风卷着潮水的湿气吹来,祝英台站在原地。
望着马文才主仆二人迅速消失在礁石后的背影,心中迷雾重重。
观潮盛会最终在一片议论与赞叹声中落幕。
回书院的马车上,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
学子们仍在兴奋地谈论着马文才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壮举,言语间充满了敬佩与折服。
唯有祝英台沉默地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景物,心神不宁。
她脑海中反复浮现着马文才手臂上那道刺目的伤口,以及他迅速掩去伤痕时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模样。
那伤口绝非他所说的“区区皮外伤”那般简单。
冰冷的江水、可能存在的污物、甚至水下的暗礁……每一样都可能让伤势恶化。
他为何要如此隐忍?
是习惯使然,还是另有缘由?
一种莫名的担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在她心中交织。
气恼他的不爱惜自己,也气恼他突然对自己的疏离。
梁山伯坐在她对面,似乎想找些话题宽慰她,可见她神色怔忡,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低声道:“文才兄吉人天相,定然无碍的。英台你也莫要过于忧心了。”
祝英台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她避开了梁山伯关切的目光,心中那份因马文才而起的波澜,让她无法再如往常般坦然面对梁山伯的温暖。
车队回到尼山书院时,已是夕阳西下。
众人各自散去休息。
祝英台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从自己带来的妆奁里找出了一小瓶上好的金疮药——
揣着药瓶,脚步迟疑地来到了马文才的甲字一号房外。
院内静悄悄的,与远处的喧闹仿佛两个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欲叩门,却听到里面传来极低的交谈声。
是观砚的声音:“……公子,伤口颇深,须得仔细清理上药,恐会有些疼,您忍着些。”
接着是马文才那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无妨,动作快些。”
祝英台的心揪了一下。
他果然伤得不轻!
她不再犹豫,轻轻叩响了房门。
里面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房门被观砚打开一条缝。
见到是她,观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恭敬:“祝公子。”
“我……我寻了些伤药,想来……或许文才兄用得上。”
祝英台举起手中的小药瓶,声音有些不自然。
观砚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似乎是在请示。
里面沉默了一瞬,才传来马文才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祝英台走进房间。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昏暗。
马文才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上身未着外衫。
只松散地披着一件月白中衣,左侧衣袖被挽至肩头,露出了包扎到一半的伤口。
灯光下,那伤口比她之前在江边惊鸿一瞥看到的更为狰狞!
长约数寸,皮肉外翻,虽然经过清洗不再流血,却依旧红肿可怖,显然伤得不轻。
观砚正拿着沾了药酒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
马文才的脸色比平日更为苍白一些,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依旧坐得笔直,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那可怕的伤口不是在他身上一般。
见到祝英台进来,他抬眼望来,目光深邃。
带着一丝探究:“有劳英台挂心,小伤而已,何须特意送药。”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那声音里似乎少了几分平时的温润,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祝英台看着那伤口,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先前那点气恼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担忧。
她走上前,将药瓶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许多。
“这药是我家中秘制,于止血生肌颇有奇效。文才兄还是用上吧,总好得快些。”
马文才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巧精致的药瓶上,又抬眸看了看祝英台那写满担忧的俏脸。
沉默了片刻,终是微微颔首,对观砚道:“便用这个吧。”
观砚应了一声,接过药瓶,打开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便开始仔细地为马文才上药。
药粉触及伤口,定然刺痛无比,马文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下,呼吸微微一滞,却依旧一声未吭,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
祝英台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几乎能感受到那份疼痛。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观砚上药时极轻微的窸窣声,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