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良玉的身后事,办得极其简单低调,甚至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祝英齐遵循了她最后的意愿。
没有扶灵柩回上虞,他在尼山书院后山一处僻静向阳的山坡上,选了一小块地方。
这里能望见书院的一角,也能看到远处的层峦叠嶂,清静却不至孤寂。
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祝英齐、祝英台、玉兰、马文才以及寥寥数名祝家忠心家仆参与了这场简陋的葬礼。
泥土被一锹锹铲起,掩盖了那具薄棺,也掩埋了一段热烈开始却惨烈收场的情缘。
祝英齐亲手立起了一块青石碑。
碑文没有冠以夫家之姓,也没有沿用她本来的名字,遵循了她的遗言,“爱妻 玉无瑕 之墓”。
旁署“夫 祝英齐 立”。
“玉无瑕”。是个好字,在他心中,无论她经历了什么,那份最初的心动与挚爱,永远是纯洁无瑕的。
这块碑,也是他对这份感情最后的坚守与祭奠。
祝英台和玉兰在一旁默默垂泪。
看着新垒的坟茔和那块简单的墓碑,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黄良玉这一生,爱得那般轰轰烈烈,奋不顾身,最终却落得如此无声无息地长眠于异乡荒山。
除了他们几人,世间再无几人知晓她曾来过、爱过、痛过、逝去。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盘旋着落在新坟之上,更添几分萧瑟。
祝英齐久久地站在墓前,身形挺拔却透着无尽的孤寂与哀伤。
他没有哭,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眸中,盛满了再也化不开的沉痛。
沉浸悲伤的他们并未察觉到,就在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树丛之后,一双充满怨毒与阴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一切。
正是本该早已离去的秦京生!
他并未如众人所想的那般灰溜溜远走他乡。
那日被废之后,极致的痛苦与屈辱彻底扭曲了他的心智。
将他心中最后一点人性也吞噬殆尽,只剩下疯狂的怨恨和报复的欲望。
他利用之前从王蓝田等人那里骗来的、以及贩卖黄良玉所得的少许银钱。
在书院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找了个最便宜的客栈藏身,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日夜窥探着书院的动静,寻找着报复的机会。
他看到了祝英齐等人的出殡队伍,便偷偷尾随至此。
看着那隆起的坟茔,看着碑上“爱妻”二字,他脸上肌肉扭曲,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笑容。
“爱妻?呵呵……哈哈哈……”
他在心中疯狂地嗤笑,牵扯到下身尚未痊愈的伤口,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眼中的怨毒也因此更加炽盛,“祝英齐!你竟然把这么一个被我玩烂了、卖了的破鞋当宝贝?还立碑?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死死咬着牙,任由恨意在胸中发酵。
他恨祝英齐废了他,让他成了不男不女的废人。
他恨祝英台和马文才多管闲事,毁了他的前程。
他更恨黄良玉那个蠢女人,竟然到最后还引得祝英齐如此对待!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能好好活着,甚至还能缅怀那个贱人,而他却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动不了祝英齐、马文才那些硬茬子,难道还动不了这座孤坟吗?
他要把这座坟刨开,把那贱人的尸骨拖出来喂野狗!
他要让祝英齐痛不欲生!
他要让黄良玉都不得安眠!
待祝英齐等人黯然离去。
秦京生依旧潜伏在树丛后,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是夜,月黑风高,秋寒刺骨。
秦京生揣着一把小巧却锋利的铁锹,如同鬼魅般再次潜回了后山。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兴奋而疯狂的光芒,举起铁锹,就要朝着坟茔挖下去!
然而,就在他的铁锹即将碰到泥土的瞬间,后颈突然遭到一记精准而沉重的敲击!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黑,便软软地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那人穿着夜行衣,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冷静无波的眼睛。
他弯腰检查了一下昏迷的秦京生,随即像拖死狗一样,将其拖离了坟茔,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夜风吹过坟头的新土,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翌日,祝英台因心中郁结难舒,又念及良玉姐姐生前最后关于“勇气”与“爱”的话语,便独自一人来到后山,想在那座新坟前再坐一会儿,静静心。
然而,当她走近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坟茔周围的泥土似乎有被轻微踩踏和拖拽的痕迹,虽然不明显,但与她昨日离开时的记忆略有不同。
尤其是在坟茔一侧的草丛里,她发现了一小截被踩断的、极其普通的枯树枝,断口很新。
祝英台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难道有人来过?是谁?想做什么?
她不敢再多留,快步下山,心中充满了后怕与疑虑。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去找马文才。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潜意识里已经将马文才视作了最能依靠和解决麻烦的人。
她匆匆赶到马文才的斋舍,甚至忘了敲门便推门而入。
马文才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见她脸色苍白、神色惊慌地闯进来,并未露出讶异之色,只是放下笔,平静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文才兄!后山……良玉姐姐的坟……”祝英台气息不稳,急切地说道。
“好像有人去过!我发现了痕迹!我担心……担心有人想对坟墓不利!会不会是……?”
她没敢说出那个名字,但眼神中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
马文才闻言,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却不见丝毫意外。
他起身,走到窗边,目光似乎向后山方向瞥了一眼,语气依旧平稳:
“不必惊慌。我已加派了人手,日夜看守后山那片区域。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亡者清静。”
他的回答如此迅速而肯定,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事,并做好了安排。
祝英台怔怔地看着他沉稳的背影,心中的惊慌奇迹般地被抚平了大半。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困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怎么会提前料到?还布置得如此周全?
那个昨夜可能出现在后山的人……现在又如何了?
马文才,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又暗中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无数疑问在她心中盘旋,让她看着马文才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敬畏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