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祸起文字狱
“孝直书局”在贾府下层仆役中悄然运行了一段时日,虽偶有微词,但碍于法正“客卿”的身份以及贾琏的默许,倒也相安无事。法正甚至开始编纂一本更系统的识字蒙书,结合常见日用字词,并穿插一些浅显的为人处世之理,力求通俗易懂。他将其命名为《日用杂字》,手稿完成後,便让常在外行走的茗烟,悄悄拿到相熟的书坊,誊抄了十几本,供书局内部使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法正忘了,或者说,他来自三国时代的思维尚未完全适应这明清之交愈发紧张的政治氛围。他这本旨在“扫盲”的《日用杂字》,在他自己看来朴实无华,但在某些有心人眼中,却可能字字都是罪证。
这一日,贾府的一个外围仆役,名唤钱槐的,因家中老母病重,急需用钱。这钱槐平日游手好闲,嗜赌如命,在府里人缘极差,也曾想去法正的书局混个脸熟,却被众人排挤,未能如愿,心中早已积怨。这日,他偷鸡摸狗,竟将一本《日用杂字》偷出府去,本想卖给收破烂的换几个铜板,却被一个在街上巡查的顺天府衙役撞见。
那衙役本是例行公事,见这书纸张粗糙,装订简陋,以为是寻常的淫词艳本,便随手翻看。这一看,却看出了“问题”。
书中为了教“官”字,法正举例写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本是民间俚语,意在劝诫官吏尽责。但那衙役的上司,恰是个酷吏,平日最恨百姓非议官府。衙役为了邀功,便将此书呈报上去。
那酷吏一看,如获至宝!他正愁没有由头巴结上官,打击异己。仔细翻阅这本《日用杂字》,更是“发现”了无数“悖逆”之处:
教“税”字,例句是“皇粮国税乃正供,苛捐杂税猛于虎”——这不是影射朝廷横征暴敛吗?
教“法”字,例句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不是暗示当今法度不公?
甚至教“日”、“月”字,旁边画的简易图示,都被曲解为“暗怀前朝(明)之思”!
更别提书中那些鼓励识字、强调“理越辩越明”的语句,在酷吏看来,简直就是煽动愚民、动摇国本!
“反书!这是一本大逆不道的反书!”酷吏一拍桌子,兴奋得两眼放光,“查!严查此书来源!”
顺天府的衙役如狼似虎,顺着钱槐这根藤,轻易就摸到了贾府这个瓜。尽管钱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辩解这书只是府里一个西宾编来教下人识字的,绝无他意,但谁又肯听?
这日午后,法正正在房中修改《日用杂字》的手稿,准备将一些可能引起歧义的字句修改得更加隐晦温和。忽听院外人声嘈杂,脚步声纷沓而至。房门被猛地踹开,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手持锁链,厉声喝道:“谁是法正?”
贾琏闻讯赶来,见状大惊,忙上前拱手:“各位差爷,这是何故?法先生乃我府上宾客……”
那为首的班头一把推开贾琏,抖开手中的《日用杂字》,冷笑道:“宾客?琏二爷,你府上这位宾客,可是了不得!私着反书,蛊惑人心!证据确凿!来人,拿下!”
几名衙役一拥而上,将法正双臂反剪,冰冷的锁链瞬间套上了他的手腕。
法正又惊又怒,他一生经历过战场厮杀、朝堂倾轧,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一本识字课本而身陷囹圄!他挣扎道:“尔等休得胡言!此书仅为启蒙识字,何来反意?”
“哼!”班头将书摔在法正面前,“‘苛捐杂税猛于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些大逆不道之言,你还敢狡辩?带走!”
“冤枉!”法正心知这是遇到了文字狱,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能对吓得面无人色的贾琏喊道:“琏二爷!此书内容,二爷可明鉴!烦请转告政公,法正清白!”
贾琏早已乱了方寸,他虽不学无术,也知“反书”二字是何等重罪,足以让整个贾府万劫不复!他眼睁睁看着法正被衙役推搡着带走,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消息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贾府。贾政闻讯,惊得手中的书都掉了,连声道:“祸事!天大的祸事!” 急忙更衣,要去寻门路打探。王夫人吓得念佛不止,直骂法正是个“惹祸的根苗”。贾母那边,众人更是死死瞒住,不敢让她知晓。
宝玉正在黛玉房中,和姐妹们一起看惜春画画,闻听此讯,如晴天霹雳,跳起来就要往外冲:“他们敢抓先生!我和他们拼了!” 被袭人、麝月死死抱住。
黛玉更是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紫鹃连忙扶住。她想起法正平日教诲,想起他为自己仗义执言,如今竟遭此无妄之灾,心中又急又痛,一口气堵在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探春又气又急,顿足道:“这定是有人陷害!法先生那样的人,怎会作反书!”
薛宝钗比较冷静,但眉头也紧锁着:“如今最要紧的是打听清楚情况,莫要自乱阵脚。琏二哥想必已经去活动了。”
然而,此事涉及“悖逆文字”,非同小可。贾琏平日里结交的那些酒肉朋友,此刻避之唯恐不及。贾政虽有些清流同僚,但一听是“反书案”,也都面露难色,不敢轻易插手。顺天府那边口风极紧,只说是上官严令查办。
法正被直接投入了顺天府大牢。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腐臭。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望着从小窗透进来的一缕微弱光线,心中五味杂陈。
想他法孝直,助先主刘备于危难,定计取汉中,何等意气风发!谁知死后穿越,竟落得如此下场?因一本教人识字的书而下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性命,毕竟来自千年之后,对历史走向有模糊认知,知道此时并非文字狱最酷烈的时期。他更担心的是此事对贾府的牵连。自己毕竟是客居,若因此连累贾府被查,那“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恐怕就要提前到来了。
“看来,我还是太小看这个时代的凶险了。”法正暗自叹息。他以为凭借智慧和经验可以周旋,却忘了在绝对的权力和莫须有的罪名面前,个人的才智往往不堪一击。这比他熟悉的战场和朝堂,更多了一层不可理喻的荒诞。
狱卒送来的馊饭,他一口未动。脑海中闪过宝玉、黛玉等人的面孔,闪过书局里那些下人求知的眼神……难道这一切,就要这样仓促地结束了吗?
就在法正思绪纷乱之际,牢门哗啦一声被打开。一个书办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衙役。那书办将纸笔放在法正面前,冷冰冰地道:“写吧。”
“写什么?”法正抬头。
“你的同党还有谁?这反书还有哪些人看过?是何人指使?一一从实招来!”书办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法正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严刑拷打,他或许不怕,但这分明是要他攀诬贾府!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此书乃我一人所为,只为教人识字,并无同党,更无人指使。”他平静地说完,便闭上嘴,再不发一言。他知道,此刻沉默是金,任何多余的话,都可能成为对方构陷的把柄。
那书办冷笑一声,对衙役使了个眼色。两名衙役上前,将法正拖起,绑在刑架上。
皮鞭破空的声音,在阴暗的牢房里响起。
而此刻的贾府,已是一片愁云惨雾。贾政、贾琏四处碰壁,宝玉哭闹不止,黛玉忧思成疾……法正入狱,如同一声惊雷,炸醒了沉溺于富贵幻梦中的许多人,也让这座繁华府邸的根基,显露出了惊人的脆弱。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