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残灯如豆,把远处的哥特式建筑衬得愈发冷硬。槐花被风卷着落在青石板上,晕出了点点印迹。艾颐带着商会护卫蹲在沙逊洋行主仓库的后巷阴影里,黑布蒙面,只露出了双眼。她的瞳仁里映着不远处铁栅栏上的铜牌——上面写着“私有财产,擅入者后果自负”的字样。
“小姐,汽油分了十二桶,火折子也都是浸了松脂的,烧得旺。”身后的老周压低声音,粗糙的手指攥着油桶提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艾颐点点头。老周是商会的老人,算是许应麟的亲信之一,之前也帮着做了不少事,一来二去,大家也就熟悉了。
半年前一个与他熟识的纱厂老板,因为无法接受沙逊的棉纱垄断价格,在车间里上吊自尽了,他们本以为沙逊会看在已故之人的面上留些余地,没想到那厮竟让人逼着老板的儿子惹上烟瘾。老周带着人赶过去时,已经晚了。他的厂子被他们低价收走了,乱世之中,他那儿子如今也只能浑浑噩噩的在街头捡些吃食糊口。老周知道艾颐要来处理沙逊的事,就找许应麟商量,自告奋勇跟了过来。
艾颐拔出腰间的短刃,指尖轻抚刀刃——这刀是许应麟以前给她的,让她留作防身之用。她想起许应麟当时的眼神,心口莫名一暖。可这暖意很快又被更烈的怒意压了下去,眼前闪过各种以前看到的场景——一个黄包车夫咳着血,手里攥着张高利贷欠条。他的儿子吸了沙逊的“罂粉”,最后跳了黄浦江,白发人送黑发人。巷口张婶的丈夫在沙逊的公交公司当修理工,不过是多问了句“为什么民营公交买不到零件”,就被打断了腿,现在只能他们家只能靠张婶给人缝补破衣过活……
“别留活口,也别碰仓库里除了‘罂粉’以外的东西,烧干净就走。”艾颐的声音比夜还冷。
老周应了声“是”,挥手示意五个护卫分两路包抄。仓库的守门人是两个印度巡捕,护卫到的时候,他们正靠在门柱上抽大烟,烟枪的火星在夜里明灭,甜腻的烟味飘过来,艾颐胃里一阵翻腾——就是这东西,毁了多少家庭。现代那么多缉毒警终其一生就是为了掐灭和阻断这玩意的进入,想不到民国时期,这里竟被荼毒至此。
她猫着腰绕到侧面,趁着巡捕仰头吞云吐雾的间隙,短刃快如闪电地抹过两人的喉咙。温热的血溅在她手腕上,她没躲,只觉得这血偿不了那些枉死的人。老周及时冲上来接住尸体,拖到巷子里藏进废弃的木箱,木箱上还印着“沙逊公交”的字样,格外刺眼。
铁栅栏被老周用撬棍撑开,“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艾颐率先走进去,仓库里弥漫着刺鼻的甜腥气,那是“罂粉”特有的味道,混着机油味——角落里堆着几箱公交零件,黄铜的螺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认得,是沙逊上个月刚从国外运来的,专供他自己的公交公司,其他民营公交想换零件,哪怕出三倍价钱也买不到。
“泼!”艾颐低喝一声,率先提起一桶汽油,顺着堆得比人高的“罂粉”麻袋浇下去。汽油哗啦啦流开,在地面聚成蜿蜒的油河,映着头顶天窗透进来的月光,像一条条银色的蛇。护卫们动作利落,十二桶汽油很快泼完,甜腥气被浓烈的汽油味彻底盖过,连呼吸都带着呛人的辛辣。
艾颐摸出火折子,吹亮的瞬间,火光映得她眼底通红。她盯着那些“罂粉”麻袋——就是这些东西,害了多少沪上百姓。沙逊用它们赚得盆满钵满,转头就用这些钱垄断公交、逼死纱厂老板。现在还想借着特殊时期,和R国人合作,发这笔腌臜的国难财。她手腕一扬,火折子落在油河里。
“轰!”
橙红色的火焰瞬间窜起,像无数条赤色的火舌,顺着油河蔓延,转眼就裹住了“罂粉”麻袋。麻袋被烧得噼啪作响,里面的“罂粉”遇火就炸,迸出细小的火星,落在地上又点燃了散落的汽油,火舌很快爬上仓库的木梁,梁木断裂的“咔嚓”声混着“罂粉”爆炸的闷响,在夜里炸开,震得头顶的天窗玻璃簌簌掉渣。
浓烟裹着火星窜上天窗,把半边夜空染成橘红色。艾颐退到仓库门口,看着里面的火海,指尖还残留着火折子的温度。她想起胡老板的小女儿,才八岁,那天抱着她的腿哭,说爸爸再也不能陪她吃海棠糕了,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却又有种复仇的快意——这火,烧的是沙逊的黑心,也是给沪上百姓出口气。
“小姐,该走了,巡捕房的警笛声已经近了。”老周拉了她一把,手里攥着个小布包,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R军徽章和弹壳。徽章是艾颐之前无意间从黑市收的,总共也就两枚,没想到现在竟派上了用场。艾颐点头,看着老周把徽章丢在仓库门口的显眼处,又撒了几枚弹壳在火堆边缘——做得像极了R军偷袭的样子。
她最后看了眼火海,仓库的屋顶已经塌了半边,火光把周围的建筑都照得透亮,连远处的教堂尖顶都染了层橘红。
“走!下一个仓库在苏州河对岸,别耽误!”几人刚退回后巷,就听见身后传来警笛的声音。“着火了!沙逊洋行着火了!”艾颐回头望了一眼,她的脚步没停,黑色的短打在巷子里掠过时,带起一阵槐花的香气。
与此同时,沪上的另一头,许应麟正陪着一位装扮成“沙逊”样貌的男子快步穿过静安寺路。男子脸上满是紧张,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那里隐约有巡捕的手电光晃过,光柱在梧桐树上扫过,留下斑驳的影子。
“许先生,前面的十字路口……是不是有巡捕岗亭?”男子的中文带着明显的漂亮国口音,声音发颤。
许应麟攥住他的胳膊,把他往路边的弄堂里拉了拉,“别怕,现在巡捕的注意力都在那边的大火里,岗亭没人。”他掏出怀表,低头看了一眼,指针指向凌晨两点——颐颐那边应该快结束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他本该陪着艾颐的,可送这位记者去总领事馆更是要紧事,那些照片要是能登在外国报纸上,就能让全世界都知道R军的恶行。他只能在心里盼着,自己的那些护卫能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