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霜降前的晴好天气挖红薯,把地里的“宝藏”一串串刨出来,晾晒、储存,成为过冬时节的重要口粮。
红薯都收进来,田里的活也闲了一点,赶集的日子,大家又可以去镇上卖红薯了。
俞继红这天也早早地起来,锅里放上米,加够柴火。
趁着还在烧的间隙。
她到镜子前打好辫子。
今天她穿了件碎花衫,拿出两个发夹,手拿着贴在头发上,照着镜子比对了一下,这个粉红的发夹和衣服更配。
她就把粉红的发夹别上去,转动着脸对着镜子笑了笑。
吃过早饭。
方三弟把红薯筐放好后,两个筐旁边的空隙把方瑜抱上去坐在这里。
“方瑜,坐好了,我们去赶集卖红薯,卖了红薯买东西。”
方三弟把板车的绳套在一边的肩膀上,弯下腰拉动板车。
俞继红跟在旁边,不时地弯腰扶一把晃悠的方瑜。
方瑜小身子随着车轱辘的颠簸一颠一颠,像只刚出窝的小雀儿,她抓着红薯叶晃呀晃,看着路边的情景咯咯笑。
村里到镇上一路都是拉着一筐筐红薯的板车。
大家会相互看看别人家的红薯,谈论着今年的收成。
“你家今年怎么样?”
“今年大块头的少了,量多了。”
“这样好,个头匀称的好卖。”
这一路好生热闹。
方梅丽也抱着方冬强跟在这人群中。
方大苗在方梅香爸的催促和监督下,今年自家留了一点吃的,也多出来几筐一起拿到镇上卖。
“梅丽,你和梅香抱着冬强一起坐到车上来吧。”方大苗停下来招呼道。
方大苗的板车上只有两筐红薯,还有空。
“我不坐。”“姐,你坐上去抱着冬强。”
方梅香扶着车沿坐上板车,方梅丽把方冬强递到她怀里。
方冬强坐在方梅香的怀里看到这么多人高兴地拍着小手。
“你们今天全家出动了?”
邻里遇见打招呼。
“是啊,今天天气好,把我们冬强也带出来玩。”
花妹抱着女儿也来了,她的女儿今天要到镇上的卫生院打疫苗。
花妹只有女儿要打预防针的时候才有机会到镇上来。
方树根妈也跟过来。
方三弟的板车就在方梅香家和方大苗的板车旁边。
方大苗和方梅丽都会时不时地看几眼俞继红。
漂亮的女人,男人喜欢看,女人也喜欢看。
方梅丽抱着方冬强去逛街。
“梅丽,看好姐。”“梅香,你不要乱走,跟着梅丽跟好了。”方梅香妈不放心地叮嘱。
“好的,知道了。”方梅丽转头又对方梅香说,“你自己要把我跟牢了,我要带着冬强,不能把冬强给弄丢了。”
方梅香点点头。
他们在的地方都是卖红薯的,走到另一头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竹竿搭起的临时摊位挤得满满当当。
剃头匠的铜盆冒着热气,边上围坐着等剪头发的老汉,手里还攥着刚买的炒花生。
偶尔还有走江湖的小贩,扛着袋卖老鼠药,嘴里念着押韵的顺口溜,引得一群人围着观看。
方梅香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旁边的一个摊上,小贩用糖稀在石板上画出小动物,既能吃又能拿在手里把玩。
方梅香在摊前停下脚步,注视着小摊上已经做好的竖在摊前招揽生意的糖画。
摊主正用小铜勺在青石板上勾着,手腕一转,一条鳞爪分明的龙就现了形,引得围观的孩子一阵欢呼。
方梅香看看方冬强,又看看方梅丽。
“给冬强也做一个。”方梅丽说。
方梅香笑了,用力地点点头。
“做什么呢?就做个大公鸡吧,冬强属鸡。”
方梅丽看看旁边没有围观的大人,只有小孩,对着摊主说,“师傅,多少钱一个?”
“一毛钱一个。”
“要一毛啊,以前是5分的。”
“5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都是一毛了。”
“那就8分吧,师傅,好不好?你可以做的小一点的,8分给我做一个。”
“你这小姑娘家的,这么能讲价啊?”
“师傅,我外甥还小,大的也吃不了,买个给小孩高兴一下,你帮我小点的做一个,好不好?”方梅丽不断地跟摊主还着价。
“好,好,给你做一个。”
摊主用铜勺勾画了一只小巧的公鸡——小小的身子,尖喙翘着,尾巴羽毛散开,活灵活现。
方梅香接过糖画放到方冬强的嘴边,小家伙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甜得眯起了眼。
方梅香微笑地看着方冬强,那专注的片刻,她看起来和平常的母亲没有两样。
方树根把板车停好。
“娘,花花打预防针你和花妹一起去,还是我去。”
“你们去吧,我在这里卖。”
方树根抱着花花走在前头,花妹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个装着尿布的蓝布包。
卫生院门口挤着赶集顺带孩子来打针的人,花妹跟着方树根挤进屋里时,还不忘抬手挡了挡可能蹭到花花的扁担。
医生拿出针管时,花花突然瘪起嘴要哭。
花妹猛地往前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护崽声,手指紧张地抠着方树根的衣角。
方树根轻声哄她,“没事,打完针花花就不生病的。”
她似懂非懂,却真的没再乱动,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女儿的小脸蛋。
当针尖碰到花花胳膊的瞬间,花妹清晰地喊,“轻……轻点……”
花花“哇”地哭出声,花妹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针打完了,医生往花花的嘴里塞了一颗白色的糖丸。
小家伙含着糖,哭声渐渐变成抽噎。
花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擦去女儿脸颊的泪珠,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打完针,从卫生院出来去红薯摊。
飘来油润的馄饨鲜香味,花妹不禁咽了下口水。
“等下红薯卖完了,我们来吃碗馄饨。”方树根说。
“嗯,”花妹笑着点点头。
方树根妈已经把红薯卖了一半。
花妹抱着女儿坐在旁边看着人来人往,讨价还价。
临近中午,筐里的红薯也快见底了。
方三弟数钱的手沾着泥,指尖却把几张毛票捻得平平整整,塞到俞继红手里,“去,看看有啥想买的。”
俞继红接过钱高兴地抱着方瑜去南边街上的商店。
铺子里陈列着一排排雪花膏,玻璃瓶装的,贴着红牡丹的商标,上次她来就盯着看了半天。
还有那木盒里的发卡,亮晶晶的,像沾了露水的星星。
小碎花,细条纹的卡其布,尼龙袜……
俞继红抱着女儿都去看了个遍。
回到红薯摊上,方三弟已经卖完在收秤杆了。
俞继红手里攥着个小小的纸包。
里面是一盒雪花膏,一盒装在贝壳里的蛤蜊油。
她把蛤蜊油往方三弟怀里塞,“你干活裂开的手,抹这个管用。”
方三弟愣了愣,傻呵呵地笑,“我糙汉子一个,还没用过这些东西呢。”
方树根提起筐子倒过来,把筐底的泥土往角落里抖落干净。
“娘,等下我们去吃碗馄饨。”
方树根妈拉长脸,“三个人都去吃,要多少钱啊?我煮了红薯带过来,先吃几块垫垫肚,就回家了,到家里烧饭。”
她拿下系在板车上的袋子。拿了一块红薯给坐在旁边抱着女儿的花妹。
“花妹。”方树根喊了她一声。
花妹接过红薯,抬头看了一眼方树根。
方树根嘴角抽动了一下,“娘都已经带了红薯,就先吃红薯吧。”
“嗯。”花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拿着红薯,轻轻地咬了一个小口,用牙齿把红薯皮一片一片剥下来。
方大苗在梅香妈的帮忙下也卖完了红薯。
方大苗从口袋里掏出钱,理了理又塞回口袋。
走向卖红烧猪头肉的小摊。
“卖红薯的钱还没捂热,就要进嘴巴了。”方梅香妈嘀咕着,“这一口下去,几天活白干了。”
“就是,村里红薯钱卖的比他多的人,也不会这么吃。”方梅丽皱着眉头,“都不知道留点钱老婆孩子用。”
方大苗提着猪头肉摇晃着过来。
“爸,妈,梅丽,来尝尝,还热乎的。”他打开包着猪头肉的油纸。
“我们不要,早上做了饼带过来。”
“大苗,有小孩钱要留着点的,万一临时有个要花钱的地方就拿的出。”
“嘿,嘿嘿,”方大苗牛抓抓后脑勺,“梅香在喂奶,买回去给她吃,吃点好的,下的奶有营养。”
大家归途的板车上的空筐里,有带过来修理的农具,有买的化肥、农药。
有家里需要的盐,酱油,火柴这些家里的生活必需品。
邻里之间碰到偶尔会相互打听,“你家今天卖了多少钱?”
带去的小孩在外面待了一天,都睡着了。
方梅香抱着方冬强坐在板车上,方大苗拉着回家。
俞继红抱着方瑜坐在板车上,方三弟拉回来。
“花妹,这一上午都是你抱的,回去的路上我来抱吧。”
方树根妈抱过来方花花,想坐到板车上。
“娘,花妹那个没来,可能是有了。”方树根扶着车把说。
“她生了花花后身上有来过那个事吗?”方树根妈忙凑到他旁边问。
“来过一次,后来就没有再来了。”
“嗯,花妹你上去坐吧。”
花妹还在犹豫着不上去。
“你们两个人都坐上去。”方树根说。
“两人坐上去让你拉,不像样,你也吃力。我没事,自己走。”方树根妈转头说花妹说,“叫你坐了,你就上去吧。”
方树根铺了块麻袋。
花妹小心翼翼地迈上板车坐上去。
“花妹的事你谁都不能说,我自有打算。”放树根妈在他耳边轻声说。
“哦,什么打算?”
“安排好了,我会跟你说。”
于是,方树根家的板车上也是花妹抱着女儿坐在上面。
方树根妈看到邻居,主动地打招呼,就是想提醒他们,他们家也是媳妇坐在上面,她走路的。
板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发出的声响,像是在哼一首温吞的歌。
回来的路上,大家是疲惫带着满意。
这番农忙过后,又要抓紧趁着土壤还没上冻,把田里及时翻耕,为一些越冬作物做准备。
大家还是吃了饭就去田里,只不过不像农忙的时候这么赶。
秋日午后,俞继红带着女儿也到田里一起干活。
方瑜自己在旁边玩着。
俞继红在田里干活偶尔看看女儿的动静。
田边路上,满地枯叶被风掀起,在半空打着旋儿往上卷,形成个小小的漩涡。
俞继红站在边上看了会儿,忽然过来拉着女儿笑着跑过去,踩着脆生生的叶子冲进那圈旋转的气流里。
她张开胳膊,和女儿跟着落叶的节奏原地转起来,和地上的枯叶一起,在阳光里画出一圈圈金色的弧。
越转越开心,和女儿转的咯咯笑。
附近干活的人看过来,“真是的,还带着女儿一起疯。”
村里只有她能这么自在地随心所欲,不惧他人眼光。
风停了,她也停下来。
弯腰拾起一片卷成筒的叶子,举到眼前,透过筒中间看向天空。
遥远的地方,有她藏在心底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