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和殿。
百官肃立,金砖映着人影,龙涎香的烟气在雕龙画凤的梁柱间袅袅盘旋,一切都庄严肃穆得令人窒息。
炎辰端坐在那张巨大得有些可笑的龙椅上,双脚离地,轻轻晃荡。
他努力放空自己那双清亮的眸子,让它们变成两颗毫无意义的黑色玻璃珠,
嘴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口水,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全大炎王朝最尊贵的吉祥物。
然而,在他的脑内世界,早已是电闪雷鸣,战鼓喧天。
“坐直了!龙椅是让你这么坐的吗?拿出点帝王威仪!”
一个霸道威严的声音,如同自带环绕立体声效果,在他的颅腔内反复轰鸣。
炎辰腹诽不已。威仪?老祖宗,我才十岁,身高刚过龙椅扶手,您让我拿出什么威仪?
能不在龙椅上尿裤子,已经是我最大的威严了!
“还有那口水!给朕咽下去!成何体统!”
炎辰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这叫专业!你懂不懂什么叫人设!
我现在的人设就是个傻子,不流口水的傻子是没有灵魂的!
你个几百年前的老古董懂个屁!
当然,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咆哮。
毕竟,这位住在自己脑子里的,可是真太祖爷——炎高阳。
一个据说,能把敌人连人带马一起撕成两半的狠人。
炎辰严重怀疑,他要是一个不高兴,自己的脑子,可能会当场体验一下什么叫“物理格式化”。
就在他和老祖宗在脑内疯狂拉扯的时候,御史大夫王敬忠,迈着他那标志性的、仿佛随时准备撞柱子的步伐,出班奏事了。
“陛下!”
老头子一开口,声若洪钟,中气十足,把炎辰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从龙椅上滑下去。
“老臣有本奏!”
王敬忠高举着笏板,一张老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逆贼李思远虽已伏法,然其党羽遍布朝野,爪牙深植州郡!京城虽定,天下未安啊!”
“此獠经营二十载,地方官吏十之七八,皆为其门生故吏!这些人阳奉阴违,荼毒百姓,早已将大炎的根基蛀得千疮百孔!若不加以雷霆之势扫除,国本危矣!”
王敬忠说得声泪俱下,仿佛已经看到了,天下百姓在酷吏的压迫下,流离失所的惨状。
朝堂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王敬忠说的是事实。
李思远这棵大树是倒了,可树根还盘根错节地深埋在土壤里,一个不慎,就会重新发芽。
可怎么扫除?派钦差?派去的钦差怕是还没出京城,就被人家连皮带骨给吞了。
就在众人愁眉不展之际,王敬忠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望向了龙椅上的炎辰。
“幸而天佑我大炎,为我等降下了神君!”
“老臣恳请陛下,巡狩天下!”
“轰!”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大殿中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巡狩天下?让一个十岁的痴傻皇帝去巡狩天下?
王大人是不是撞柱子把脑子给撞糊涂了?
这要是路上出点什么意外,谁担待得起?
户部尚书张德海第一个站了出来,苦着脸道:
“王大人,此议不妥啊!陛下龙体金贵,怎可轻易离京?再者说,巡狩天下,仪仗、护卫、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天文数字?”
“如今国库刚刚查抄了李贼的家产,还没捂热乎呢,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他的话音刚落,镇西大将军闻人泰,便如铁塔般站了出来,虎目一瞪。
“张大人此言差矣!钱财乃身外之物,与江山社稷相比,孰轻孰重?”
“没错!”
其他忠臣派的官员也纷纷附和。
“陛下乃真龙天子,神迹降世!京城逆贼在陛下面前土崩瓦解,地方宵小又算得了什么?”
“正是!龙气所到之处,必能镇压一切不臣,荡涤所有污秽!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
“我等凡夫俗子,穷尽智谋,也不及陛下神机一现!我等要做的,就是恭请陛下圣驾,让陛下的天恩,普照大炎的每一寸土地!”
听着这群狂热粉丝的吹捧,炎辰的头皮都麻了。
巡狩天下?
饶了我吧!我在京城演戏都快精神分裂了,你们还想让我去全国巡演?
万一哪天演砸了,你们是准备当场清君侧,还是把我绑在火刑架上,高喊“神罚”?
“答应他们。”
脑海里,炎高阳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炎辰一愣,在心里反驳道:
为什么?这太危险了!
“危险?”
炎高阳冷笑一声,
“待在这紫禁城里,做一辈子被他们臆想出来的‘神’,任由他们将你捧杀,就不危险了?”
“笼中的鸟,再怎么金贵,也终究是鸟。只有飞出去,你才能明白什么是天空!”
“去看看你的江山,看看那些被奸佞欺压的百姓,看看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士!那才是你力量的源泉!而不是这群只会磕头和脑补的蠢货!”
炎高阳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炎辰的心上。
他愣住了。
是啊……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从一个笼子,跳进了另一个笼子。
李思远的笼子,是囚禁。
忠臣们的笼子,是神化。
可他从来没想过,或许……他可以亲手砸开这个笼子!
巡狩天下,听起来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但换个角度想,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脱离京城这个漩涡,去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甚至……寻找摆脱这位太祖爷控制的机会!
一股莫名的火焰,在他心中悄然燃起。
他想去看看,看看这个世界的山川河流,看看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
他不想再做一个符号,一个图腾,他想做一个……活生生的人!
“至于钱……”
炎高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
“国库没钱,抄家的钱不够吗?姓张的那个老匹夫,不过是李思远留下的一条狗,想把钱攥在自己手里罢了。”
“指他。”
炎辰顺着炎高阳的“指示”,抬起头。
大殿之上,两派人还在为钱的事情争吵不休。
户部尚书张德海把国库,说得比他的脸还干净,就差当场掏出两个空空如也的口袋以示清白了。
炎辰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他伸出小手,从自己的龙袍上,捻起一粒几乎看不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灰尘。
然后,他屈起手指,对着那粒灰尘,轻轻一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这个孩童般天真的动作吸引了。
只见他指尖轻弹,那粒微尘便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弧线,不偏不倚,精准地落在了远处小太监所捧的托盘之上。
托盘上,放着一本刚刚呈上来的账册。
灰尘落下的位置,正好是账册封皮上的三个大字——《逆贼李氏查抄家产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