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陈彬,每日最头疼的,便是看着库银如流水般赏赐出去。
以及应付那些为了一只猪崽子比邻居家的瘦了二两,而闹到官府要个说法的“皇恩浩荡”的百姓。
仅仅半年。
当秋收的季节来临,整个大炎王朝,变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
那饱满的谷穗,压弯了农民的腰,也压弯了所有粮仓的房梁。
粮价,一落千丈。
曾经能换一个黄花大闺女的一袋米,如今连村口李寡妇家的一只老母鸡都换不来。
家家户户的米缸都堆得冒了尖,百姓们甚至奢侈到,开始用多余的粮食喂鸡喂猪。
饥荒?那是什么?能吃吗?
李思远那些潜藏在各地的门生故旧,彻底傻眼了。
他们原本还想着,等饥荒爆发,民怨沸腾,他们就能振臂一呼,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卷土重来。
可现在……
他们看着自己家里那比脸还干净的米缸,再看看外面那些吃得满嘴流油,天天琢死狗的泥腿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造反?拿什么造反?
跟一群撑得走不动道的百姓说,跟着我,能吃得更饱?
这不是扯淡吗!
百姓们朴实而又直接,谁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爹。
他们自发地将那金色的“金穗谷”,改称为“神皇米”。
在无数个家庭的灶台边,一个稚嫩的、有些痴傻的小皇帝画像,被恭恭敬敬地贴了上去,和灶王爷享受着同等级别的香火。
炎辰的“神君”之名,与“丰收”、“富足”、“吃饱了撑的”,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皇宫深处。
炎辰盘腿坐在龙床上,闭着眼睛。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条盘踞在大炎上空的国运金龙,此刻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因为战胜金狼而亮起的龙身,现在更是金光万丈,龙鳞片片饱满,每一片鳞甲上,都流转着厚重的、名为“民心”的金色光辉。
他体内的龙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云雾,而是凝聚成了流淌的金色浆液,每一次在经脉中奔涌,都带来一种江山在握、万民归心的厚重与沉实。
“哼。”
太祖帝魂那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这一次,破天荒地,没有了惯常的鄙夷和催促,反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以民心为基,以社稷为炉,炼万民信念,铸不朽国运……你,倒是误打误撞,走上了一条正道。”
炎辰在心里撇了撇嘴。
“什么误打误撞,这叫科学种田,可持续发展。跟你那套杀杀杀的理论比起来,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根基已稳。”
帝魂没有理会他的腹诽,声音陡然变得锋锐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
“但你要记住,一个吃得太饱、又没有威胁的国度,只会变得懒惰和腐朽。”
炎辰心中一动。
他“看”到,在那片金光璀璨的国运版图上,原本平静的南方和东方边境,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凝聚起了两片不祥的乌云。
“北方的狼被赶跑了,但南边的豺,和东边的毒蛇,已经闻到了肉香。”
帝魂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如刻刀般精准地剖开了丰收的浮华表象,将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展现在他眼前,瞬间熄灭了那份源自富足的暖意。
“炎辰,告诉我,你的下一顿大餐,想吃蛇羹,还是烤豺狼?”
大炎王朝的百姓们,最近有点烦。
倒不是因为吃不饱饭,恰恰相反,是吃得太饱了。
自从神物“金穗谷”——如今民间通称“神皇米”——普及开来,大炎的粮仓就进入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状态。
起初,家家户户的米缸都堆成了尖。
后来,多余的屋子被改造成了粮仓。
再后来,连猪圈旁边都堆起了小山一样的谷堆,猪都吃得油光水滑,看见人都懒得哼哼,只是打着饱嗝翻个身,用屁股对着你。
金銮殿上,户部尚书陈彬,这位昔日为国库空虚,愁白了头的财神爷,如今又哭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地上,手里捧着的不是账本,而是一份来自江南道的紧急奏折。
“陛下啊!了不得了啊!”
陈彬哭得撕心裂肺,
“江南道的百姓们,嫌米太多占地方,开始用‘神皇米’……糊墙了啊!还说冬暖夏凉,比泥巴好用!”
“噗——”
一位正在喝茶的老臣,一口茶水喷了对面同僚一脸。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被雷劈了似的,目瞪口呆。
用神皇米糊墙?
这他娘的是什么千古未闻的迷惑行为?
暴殄天物也不是这么个殄法!
炎辰坐在龙椅上,嘴里叼着一串陈无病特地给他,用冰糖和山楂做的糖葫芦,听得津津有味。
“可以啊,老铁们,都会玩行为艺术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该用米饭搭个金字塔,申请个世界文化遗产?”
“肃静!”
王敬忠一声断喝,镇住了场面。他出列奏道:
“陛下,臣以为,此乃盛世之兆!正因百姓富足,仓廪充实,方有此等‘富贵烦恼’。然长此以往,恐生怠惰之心,不可不防!”
炎辰舔了舔糖葫芦,心里深以为然。
太祖的警告言犹在耳,一个吃得太饱,又没事干的民族,确实容易出问题。
就在这时,一名禁军校尉神色慌张地跑进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南方八百里加急!有……有海外的巨船船队,停靠在了泉州港!”
“海外巨船?”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大炎虽有海疆,但向来以天朝上国自居,对海外那些“蛮夷之地”不屑一顾,已经多年没有大规模的海外通商了。
很快,来自南方的详细奏报和几箱“样品”,被呈送到了御书房。
当一块一人多高,通体晶莹剔透,能将人的模样,照得纤毫毕现的“镜子”被抬进来时,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