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辰站在御书房巨大的窗棂前。
他小小的个子,需要踩在一张专门为他准备的脚凳上,才能勉强把下巴搁在窗沿。
窗外,是连绵的宫阙,飞檐翘角在月色下勾勒出沉静的轮廓。
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有巡夜禁军的火把,如同流萤,在黑暗中穿行。
真安静啊,安静得……有点无聊。
炎辰在心里打了个哈欠。
他现在,理论上是这个庞大帝国说一不二的主人。
国运昌隆,龙气护体,出门都不怕被雷劈。
手底下还有闻人泰这种人形高达,指哪打哪,效率高得吓人。
朝堂上,那些以前敢跟他甩脸色的刺头,现在一个个温顺得跟小猫咪似的。
这剧本,放网文里,妥妥的龙傲天开局。
可他妈的,为什么他一点都爽不起来?
甚至还有点……蛋疼。
哦,他现在还没那玩意儿。
那就是,乳牙疼。
龙气,这玩意儿跟个二十四小时高精度监控系统似的,无孔不入。
就在刚才,他又“听”到了。
吏部尚书王敬德的府上,那几个“忠臣”又在开会了。
“陛下圣体有恙,我等当为国本计……寻宗室贤明者,立为储君……”
炎辰听得都快长出茧子了。
他一点都不生气。
真的。他就觉得好笑。
一群自作聪明的家伙,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准备把他这个正版皇帝给“优化”掉。
这操作,骚不骚?
就问你骚不骚?
更骚的是,他们觉得自己特别伟大,特别悲壮,是为了江山社稷,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忠E”。
炎辰甚至能“看”到王敬德说这话时,那张老脸上闪烁的“圣光”。
我可去你的吧!
炎辰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你们要是真谋反,提着刀来砍我,我敬你们是条汉子。
结果呢?搞这种“我是为你好”的背刺。
恶心!太恶心了!
比他脑子里那个动不动,就喊着“杀杀杀”的老祖宗还恶心。
说到老祖宗……
炎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昨晚那场精神pK,差点没把他给送走。
炎高阳那个战争狂人,现在暂时是消停了,估计正在精神世界里,画圈圈诅咒他这个不孝子孙。
但炎辰知道,这老家伙就是个不定时的危险品。
指不定哪天他上朝的时候打个瞌睡,老祖宗的意志就冒出来,指着王敬忠喊一句“此獠当诛”,那乐子可就大了。
一个天天想开疆拓土,把邻居全平了的暴力狂祖宗。
一群天天想给他找个“爹”,把他架空的好心臣子。
身边还有一个把他当神来崇拜,阅读理解能力忽高忽低的杀神将军。
我这皇帝当的,竟如履薄冰,走在一条看不见的钢丝上。人人视我为执棋之手,却不知我亦是棋盘上的子,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推着、扯着,身不由己。这滋味,真是糟透了。
“陛下,夜深了,该安歇了。”
身后,老太监陈无病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带着一丝担忧。
炎辰转过身,脸上瞬间切换回了那副痴痴傻傻的表情。
嘴角微微张开,眼神空洞,口水在唇边酝酿,呼之欲出。
影帝!我就是天生的影帝!
奥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
陈无病看着小皇帝这副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多可怜的孩子啊。
老太监走上前,熟练地用温热的毛巾,替炎辰擦了擦嘴角。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恭敬地呈上。
“陛下,这是您昨日的‘御笔’,老奴给您收好了。”
炎辰的眼角抽了抽。
来了来了。
他最期待的环节来了。
昨天他画的那幅惊世骇俗的《分蛋糕示意图》,不知道这位大内总管兼首席解读官,又给解读出什么花儿来了。
陈无病见小皇帝呆呆地看着那张纸,似乎在“回味”自己的杰作,便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既崇敬又试探的语气,开始了他的“阅读理解”。
“陛下,老奴愚钝,参详了一夜,斗胆揣测圣意。”
“您画的这个大圈,浑圆一体,应是代表我大炎江山,固若金汤!”
“尤其是这个最歪的小圈!”
陈无病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个被炎辰手抖画瓢了的圈,
“此圈扭曲不堪,毫无章法,定是暗指那金狼王庭!狼子野心,其心必异!陛下这是在提醒闻人将军,不可掉以轻心啊!”
炎辰已经放弃了思考。
他呆呆地看着陈无病。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你们这届的员工,自我驱动能力是不是太强了点?
我就是随便画个饼,你们连饼里有几个芝麻,每个芝麻代表什么意思都脑补出来了?
这就是帝王吗?
放个屁,都得被解读成某种天气预报?
这偌大的御书房,安静到能听见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殿外的宫阙隐入沉沉的夜色,仿佛一座华美的囚牢。
炎辰看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小小身影,忽然觉得,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个清醒的局外人。
他拥有着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
他能撬动国运,能影响因果。
他的一个念头,就能让千里之外的豪族灰飞烟灭。
可他连一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
他每天都要戴着面具,扮演一个傻子。
他要提防脑子里的老祖宗,提防朝堂上的“好心人”,还要应付身边这群疯狂脑补的“忠臣”。
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解读他,定义他。
却没有人问过他,他到底想怎么样。
这,就是帝王之路吗?
一条注定孤寡的道。
权力越大,越是孤独。
高处不胜寒。
以前听着只觉得是句装逼的话。
现在,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这御书房,就是他的牢笼。
这龙椅,就是他的枷锁。
他看着陈无病那张写满“我懂了”的狂热脸庞,心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散去了。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却又在瞬间凝结成刺骨的寒意。
孤独?这便是帝王的宿命。既然无人能懂,那便无需再求人懂。
朕,只需要他们……敬畏、服从。
他吐出一口浊气,小小的身子从脚凳上下来,一步步走向御书房中央。
那里,摆放着象征着大炎最高权力的龙椅。
他没有坐上去。
他走到御书房中央,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静静伫立。
他没有坐上去,只是伸出稚嫩的手,指尖划过扶手上狰狞的龙首。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愈发清醒。
棋手?是的,他就是棋手。
那么,他的棋子在哪?
是脑海里那个总想开疆拓土的老祖宗?
还是朝堂上那群打着“为国本计”旗号,想给他换个“爹”的王敬德?
不,他们现在还算不上棋子,顶多是棋盘上的“规则”,是需要他去适应和利用的麻烦。
真正的棋子,是那些能被他主动拨动,并能搅动风云的存在。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李思远那张不甘的脸。
老贼虽死,但他经营数十年的网络,那些遍布朝野的门生故吏,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依然笼罩在大炎的上空。
这,才是他作为棋手,需要落下的第一子!
炎辰的眼神变得锐利,他收回手,沾了沾一旁砚台里未干的墨,以指为笔,在那冰冷的龙首之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字。
陈无病好奇地凑上前,借着烛光看去,待看清那个字后,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整个人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那是一个……“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