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幽静的宅邸内。
吏部侍郎王敬德,正与几位心腹围坐在一起,室内气氛压抑。
这几人,大多都是前丞相李思远的旧部,李思远倒台后,他们蛰伏了起来,如今又聚在了王敬德的身边。
王敬德把玩着温热的茶杯,嘴角噙着一丝冷峭的讥讽:
“我那位好兄长,真是越来越懂得如何粉饰太平了。他不是老糊涂,他是太清醒了。他知道,把一个孩子的惊吓说成‘圣君仁慈’,既能安抚那群头脑简单的武夫,又能为他自己博一个匡扶圣君的好名声,一举两得,好算计啊。”
一个官员附和道:
“是啊,王大人。那帮武夫更是没脑子,被王御史几句话就煽动得五迷三道,现在看陛下的眼神,都快拉丝了。他们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指望他们?”
王敬德冷笑,
“一群只知道打仗的莽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记轻响。
他抬起眼,环视着在座的几位心腹,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危险。
“诸位,你们也都看到了。”
“当今陛下,终究只是个孩童。心性懦弱,易受惊吓。今日一个沙陀使臣就能让他当场昏厥,他日若是金狼再来,或是国内再生变故,他当如何?”
“诸位,抛开我兄长那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我们看到的真相是什么?是一个被蛮夷使臣吓到当场昏厥的君主。今日是沙陀,他日若是金狼叩关,朝中再生变故,陛下又当如何?这万里江山,这满朝文武,难道真要将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一个孩子的胆量上吗?我等深受国恩,食君之禄,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这艘大船,驶向未知的险滩吗?”
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人脸色都变了。
早做准备?
怎么准备?
这四个字背后藏着的意思,让他们的后心都冒出了冷汗。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官员,手里的茶杯都在抖,他压低了声音,颤巍巍地问:
“王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不是谋反。”
王敬德扫了众人一眼,眼神锐利。
“我们都是大炎的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忠的,更是这炎家的江山社稷!”
他站起身,在屋内踱步,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陛下年幼,心智……有亏。这是不争的事实。将整个王朝的命运,寄托在一个孩子的身上,这是对江山社稷最大的不负责任!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必须防患于未然!”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为江山社稷长远计,国本必须稳固。陛下年幼,龙体康健与否,系天下安危。我等为人臣子,不能不为万一之事做考量。朝中,需有一位德才兼备的宗室贤良,以备不时之需。这非是为了私心,而是为了在风雨飘摇之时,为我炎氏江山,立下一根定海神针!”
“国本派”的雏形,就在这间密室里,悄然诞生。
他们的目标,不是推翻炎辰,而是要从旁系的宗室里,找一个德才兼备的亲王,立为“皇太弟”或是“储君”。
这样,就算小皇帝哪天又被吓得“意外”驾崩了,皇权也能平稳过渡,不至于让大炎陷入动荡。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游戏,一旦泄露,就是动摇国本,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可是……人选呢?”山羊胡官员紧张地问,“京中宗室虽多,但大多都是些混吃等死的纨绔之辈,谁能担此大任?”
“安郡王,炎钰。”
王敬德吐出了一个名字。
“炎钰?”
在场的几人都是一愣,随即眼中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安郡王炎钰,乃是先帝的远房堂侄,今年刚满二十。此人素有贤名,不好声色犬马,反而喜好读书练武,时常与京中名士来往,在文人圈里口碑极佳。
最关键的是,他血缘够远,对皇位没有直接的威胁;但又确确实实是炎氏宗亲,身份上名正言顺。
文武双全,年富力强,品行端正。
这个人选,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看着众人脸上从惊惧到恍然,再到跃跃欲试的表情变化,王敬德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王敬德,追求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天命,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力。
既然小皇帝扶不起来,那他就亲手,再扶一个皇帝上马!
“炎钰此人,性情谦和,素有仁德之名,是最好的人选。”
王敬德坐回主位,语气笃定。
“从今日起,我等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慢慢地,将安郡王的名望,推到风口浪尖。要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看到,除了龙椅上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娃娃,我大炎,还有一位真正的贤王!”
安郡王府。
不同于京中其他宗室府邸的奢靡,这里处处透着一股雅致与清贵。
书房内,没有金玉摆件,只有满墙的书卷和一缕淡淡的墨香。
安郡王炎钰,先帝的远房堂侄,当今陛下炎辰的堂兄,正临窗而坐,手捧一卷古籍,神情专注。
他今年刚满二十,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月白长袍,更衬得他气质出尘,温润如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位完美的翩翩君子,大炎宗室里最拿得出手的一块金字招牌。
“王爷,吏部侍郎王大人求见。”管家在门外轻声通报。
炎钰抬起头,温和地开口:“请他进来。”
片刻后,王敬德带着两个心腹,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三人一见到炎钰,立刻躬身行礼。
“不知王大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炎钰放下书卷,起身相迎,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疏远,也不过分亲热。
王敬德屏退左右,并未立刻表明来意,而是先长叹一声,满面忧色地说道:
“王爷,下官深夜叨扰,实乃是为朝堂之事忧心,夜不能寐。今日陛下在殿上受惊昏厥,满朝文武虽有王御史周旋,但下官心中,却始终惴惴不安啊。”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炎钰的神情变化。
“……陛下年幼,龙体欠安,前日更是在朝堂之上,被区区蛮人使臣,惊吓到昏厥。我等臣子,忧心如焚,夜不能寐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让天下人觉得,我大炎的君主,是个……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孩童。”
“为江山社稷计,为我炎氏万世基业计,我等恳请王爷,能……能以宗室之贤,为陛下分忧,为国本……上一道保险!”
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死寂。
王敬德说完,便低下头,等待着炎钰的反应。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赌的,就是这位贤王,真的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贤”。
足足过了十几个呼吸。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
炎钰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因为极致的愤怒,身体都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