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忠只觉得往日里那能从蛛丝马迹中窥见天机、解读神谕的本事,在“漕运”这两个朴实无华的字眼前,竟是处处碰壁,全然没了用武之地。
他那运转如飞,能从一个眼神解读出宇宙洪荒的大脑,在“漕运”这两个朴实无华的字面前,竟然卡壳了!
漕运就是漕运啊!拉粮食的船嘛!
这……这能有什么隐喻?!
难道……“漕”通“嘈”?是说朝堂太过嘈杂?“运”是国运?连起来是……朝堂嘈杂,影响国运?
不对不对!太肤浅了!以陛下的神思,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就在王敬忠陷入疯狂的头脑风暴时,龙椅上的炎辰,根本不给他们解读和反应的时间,继续开口,声音愈发沉稳有力。
“朕观其弊,主要有三。”
“其一,漕船规格不一,大小混杂。大船过闸,需等丰水;小船运量,杯水车薪。调度混乱,效率低下,常有误期,此为器之弊!”
“其二,沿途关卡林立,盘剥成风。一船之粮,自江南至京城,层层盘剥,十不存一。官吏贪腐,漕工困苦,怨声载道,此为人之弊!”
“其三,政出多门,权责不明。户部管粮,工部管船,兵部亦有督运之权。三方掣肘,遇事推诿,无人总揽全局,此为制之弊!”
炎辰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大臣的心上。
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一针见血!
这……这真的是那个之前只知道玩手指、流口水的小皇帝吗?
这番对漕运积弊的剖析,其深刻程度,甚至超过了在场许多浸淫朝政数十年的老臣!
满朝文武,全都傻了。
他们呆呆地站在那里,仰望着龙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邃的……震撼与敬畏!
如果说,之前的“神龙显圣”和“开口说话”,是神迹,是让他们狂热崇拜的“果”。
那么现在,这番条理清晰、直指问题核心的论述,就是支撑这个“神迹”的,无可辩驳的,充满了无上智慧的“因”!
他们的陛下,不是空有神性的“吉祥物”。
而是一位真正拥有治国之才的……圣君!
原来……原来陛下之前“神游太虚”的时候,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他那双洞悉万物的法眼,早已将我大炎朝堂内外的所有弊病,看得一清二楚!
王敬忠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悟”了!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看向炎辰的眼神,已经从对“神”的崇拜,多了一分对“君”的敬仰!
炎辰无视了下方众人的心理活动,他小小的身子从龙椅上站起,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颁布了他亲政之后的第一道,也是大炎王朝有史以来最“正常”的一道圣旨!
“故,朕今日下旨!”
“其一!着工部侍郎墨子荣牵头,三月之内,制定漕船标准规制!凡大炎漕运之船,无论官办民造,皆需统一尺寸、统一载重、统一形制!违者,船毁人究!”
“其二!于六部之外,新设‘漕运总督’一职,品秩正二品!总揽漕运一切事宜,直接对朕负责!不受六部节制!首任漕运总督,由司农寺卿孙长庚兼任!”
“其三!着御史大夫王敬忠,即刻组建‘漕运督察卫’,自即日起,巡查运河沿线所有关卡!凡有贪墨、盘剥、勒索者,无论官职高低,先斩后奏,朕,授予你临机专断之权!”
三道旨意,如三柄利剑,干净利落,直插要害!
整个承天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三道旨意的雷霆之势,给震得心神摇曳!
尤其是被点到名字的墨子荣、孙长庚和王敬忠三人,更是浑身一震,大脑一片轰鸣!
他们下意识地出列,跪倒在地,声音都带着颤抖:“臣……领旨!”
炎辰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很好。有条理,有目标,有负责人。这下,总不会再有人去胡乱解读了吧?
他看着下方那一张张被震惊到麻木的脸,心中升起一股掌控全局的快感。
他小手一挥,奶声奶气却又威严十足地宣布:
“退朝!”
说罢,他转身,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承天殿,留下了一整个朝堂的,还未从巨大信息量中缓过神来的文武百官。
许久之后,大臣们才如梦初醒,开始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复杂与震撼。
然而,就在人群即将散去之时。
御史大夫王敬忠,却突然叫住了镇西大将军闻人泰,以及新任漕运总督孙长庚、工部侍郎墨子荣等几位核心大臣。
“诸位,请留步!”
几人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王敬忠。
只见这位刚刚领了“先斩后奏”大权的老臣,此刻却并没有立刻去执行圣命的雷厉风行,反而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凝重的,探索真理般的表情。
他将几人拉到大殿的一个角落里,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
“诸位,你们……就真的以为,陛下的旨意,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闻人泰等人一愣:
“王大人,此话何意?陛下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王敬忠缓缓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份刚刚由内侍抄录下来,还散发着墨香的圣旨之上。
他一字一句,如同一个发现了惊天秘密的学者,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喃喃自语:
“不,不简单,绝不简单!”
“以陛下降临凡尘,归位亲政之神思,他颁布的第一道圣旨,又岂会是区区一个‘漕运’那么简单?”
“这背后,一定!一定还有着更深、更宏大的……神谕!”
承天殿外,几位被王敬忠叫住的朝堂重臣并未散去,而是默契地走到一处蟠龙石柱的阴影下。
此地僻静,又能观察四周,正好适合密谈。他们几人看似随意地站着,神情却无一不带着探究与凝重。
这幅画面若是让外人看到,恐怕会惊掉下巴。
“诸位请看!”王敬忠清了清嗓子,用手指着圣旨上的第一条,开始了的他的“专业分析”。
“第一条,‘统一漕船规格’。你们觉得,这真的只是在说船吗?”
新任漕运总督孙长庚,是个老实人,他挠了挠头,试探着问道:
“王大人,这……难道不是说船吗?”
“肤浅!”
王敬忠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孙大人,你即将总督漕运,眼光要放长远!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陛下是何等人物?他的话,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治国大道!”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如同在传授不传之秘:
“‘船’是什么?船者,承载也!‘规格’是什么?规格者,法度也!‘统一规格’,陛下的真实用意,是要我们统一整个大炎王朝的……法度!他是在暗示我们,李思远乱政多年,各地的法令早已混乱不堪,是时候进行一场自上而下的司法大整顿了!”
此言一出,孙长庚这位新任漕运总督只觉得后背一凉,他原以为只是个苦差,未曾想背后竟牵扯到国之法度!
而吏部侍郎则双眼微眯,手指在袖中轻轻捻动,脑海里已开始飞速盘点各地法司官员的派系背景。
“高!实在是高啊!”
吏部的一位侍郎抚掌赞叹,
”王大人一席话,真叫我等茅塞顿开!如此说来,一场针对地方司法体系的大清洗,已是势在必行!”
一旁的镇西大将军闻人泰,这位执掌兵戈的军神,却皱起了他那浓密的眉头,提出了不同看法。
他瓮声瓮气地说道:“王大人的说法有理,但老夫以为,或许还有另一层意思。”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