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几周前妈妈杀死巴布的那间仓库顶上。三层楼高的位置,足以让我们看清整个街区的全貌。妈妈决定把这里作为制定作战计划的最佳地点。要不是仓库里堆着散发恶臭的肉堆 —— 陈婆婆用某种药剂处理过,让臭味变得更浓烈 —— 还有个眼神疯狂、身着板甲的战士,这里或许还算惬意。一看到那战士,我就本能地畏缩后退,心底涌起深入血脉的恐惧 —— 这恐惧源自另一个人的人生记忆。他是里根少爷,那个折磨过巴布的人。除此之外,空气中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嗡嗡声,让我神经紧绷,烦躁不安。
我很难无视他的存在,可他无视我却毫不费力。他双眼一眨不眨地扫过街区,偶尔会定格在远处两个小小的身影上。我猜他这双没有血脉加持的眼睛,根本看不清细节,可我能看清 —— 那是市民们费力堆起的另外两堆肉,每堆周围都围着各种临时搭建的防御工事,用家具、零散的砖块,还有偶尔可见的削尖木桩拼成。一堆在餐馆附近,另一堆在城市边缘。模糊的人影守在这些简陋的工事旁,距离太远,看不清更多细节。
想到自己没被他放在眼里,我竟松了口气,可这怯懦的念头又与我心底沸腾的怒火相互抵触 —— 妈妈已经跟我说过几十遍,我们需要他。我吸了吸鼻子,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佩着的短剑。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直接把他推下屋顶 —— 他又不是血脉拥有者,我们需要的只是他的手下 —— 可妈妈却态度坚决,不许我这么做。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心里的想法显然被她看穿了。
妈妈转向弗农上尉,他正眯着那双大眼睛,盯着荒原另一边的什么东西。“引诱装置都设置好了吗?”
弗农像猫头鹰似的眨了眨眼,转向她:“什么?”
“引诱装置,能正常运作吗?”
“你感觉不到吗?”
妈妈摇了摇头。每次看到妈妈,我都能察觉到她的体型又缩小了些。在城市备战的这一周里,她缩水的速度很快。每次我送消息过去,都觉得她又矮了一点。现在她只有六英尺半高 —— 只比里根高了几英寸。
“嗯,” 弗农笑了,露出一嘴歪歪扭扭的牙齿,“看来你还需要更多神之血啊。那你呢?” 他那双大眼睛转向我。
我指了指自己:“我?”
“你能感觉到吗?”
“我除了这恶心的臭味和烦人的嗡嗡声,啥也没感觉到。”
他拍了拍手:“对,对!就是这个!你体内的血脉浓度够了。这声音是挺烦的,但对杜雷的寄生虫来说,肯定特别有吸引力。”
我们的整个计划,都指望这些寄生虫被吸引到三个特定地点,在它们抵达湖泊前将其消灭 —— 要是吸引力不够,这座城市就完了。为了确保引诱装置起效,他们让我 “捐献” 的血量多到惊人 —— 足够装满三个和我体型差不多的男孩 —— 但妈妈向我保证,尽管大家普遍这么认为,这台装置只会抽取血液,不会抽取神性。提取神之血需要专门的设备,要么就得等血脉拥有者死后才行。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点。小时候,我曾试着手动提取自己体内的渡鸦之血,结果搞得一团糟,根本没成功。
里根少爷 —— 不,里根 —— 听到我的血脉情况,看向妈妈:“你儿子是血脉拥有者?”
妈妈微微点头承认:“蜥蜴之血拥有者。”
“真奇怪,你居然允许这么小的孩子拥有血脉,还让他捐这么多。”
“捐的量不多,而且他也没征求我的同意。”
“他没更好的选择了?”
“一个半大孩子,能有什么选择。”
他闷哼一声,然后用贪婪的目光盯着我:“你很有野心?”
尽管本能地想躲开,我还是迎上了他的目光:“我只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他的目光没有移开:“接下来的战斗,我会看着你的表现,奥维。”
“好…… 好的?” 听到他念出我的名字,我强忍着没打哆嗦,“我会,呃,尽量不让你失望。”
这人转过身,连句告别都懒得说。我立刻松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可这份轻松很快就被愤怒取代 —— 我为什么要松口气?我难道怕他吗?答案显然是肯定的,这个认知让我火冒三丈。可一想到要和里根少爷真刀真枪地对峙,我就忍不住想把午饭吐在屋顶上。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不等焦虑阻止我,我就开口问道:“里根少…… 先生,您为什么不是血脉拥有者呢?”
妈妈的眼神能把肉汤煮沸。幸好我不是一锅汤。
“我是说,像您这样身份的人,拥有血脉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我的舌头本能地摆出最谄媚的姿态,整个人像老鹰阴影下的兔子,充满疯狂的紧张感,“可您却没有。” 我最后说得很平淡。
里根的盔甲发出哐当声,他转过身面对我。他的表情疯狂又狰狞,那种神情我从没想过人类能做出来。我咽了口唾沫。他却恶狠狠地笑了:“这是我统治权的象征。血脉拥有者不是人类。让这样一个……” 他撇了撇嘴,笑容变成了冷笑,“…… 被玷污的东西统治别人,简直是愚蠢。一个被神性腐蚀的家伙,怎么可能统治凡人?”
一句充满恨意的反驳已经到了嘴边 —— 毕竟我见过的狗,都比眼前这人心肠好。而且,一个三儿子,也配谈统治?可看到妈妈在他身后摸着那柄黑曜石剑,我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我完全能想象出,里根杀了我,然后妈妈再杀了他的场景。为了这点事,让整个街区辛辛苦苦制定的计划付诸东流,可不是今天该有的结果。
“是,您说得对。” 我连连点头。他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他刚转过去,妈妈就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我踉跄着向前扑去,差点从屋顶边缘滑下去,幸好她把我拉了回来。
“傻孩子,” 她压低声音呵斥,“别去招惹那个人。”
“是他先 ——”
她又拍了我一下:“奥维,这不是请求。你很聪明,该明白我的理由。别再说话了。”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妈妈说得对。
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待不了多久了。等弗农上尉感觉到杜雷的气息,我们就得出发去拦截它。”
她摇着头走开了。她会和其他血脉拥有者一起,试着阻止蜥蜴继续靠近。可不幸的是,那尊神明出了名的迟钝 —— 他们必须狠狠伤它,伤得足够重,才能让它注意到他们。我不喜欢这个计划,也曾反对过。但妈妈是领导这支队伍的不二人选 —— 毕竟,整个街区里,只有玛娅将军以前和杜雷交过手。
反正,没人会听一个孩子的话。
和里根对峙后残留的肾上腺素,渐渐消退了。这位莱登家族的子弟似乎满足于无视我,我对此感激不尽。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我开始后悔答应妈妈留下来。无聊像一千个公牛之血拥有者压在身上,弗农上尉那引诱装置发出的持续嗡嗡声,更是让我神经紧绷到极点。上一次这么无聊时,我还去破坏过一家餐馆。可这次,我只能无聊地扔着碎石片,看着它们一直往下掉,直到砸在地上。
几周前,我也曾从类似的高度摔下去,还活了下来。可现在想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弗农上尉?” 我可怜巴巴地开口。我感觉自己纠结了两年,才下定决心把想法说出来。这单调的等待最终还是打败了我。
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的话,过了好几秒,终于回应:“怎么了?”
“蜥蜴什么时候到啊?”
他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我强忍着没叹气:“你能估算一下杜雷什么时候会到吗?”
“杜雷已经到了。”
突然,仿佛弗农的话扫清了我耳朵里的沙子,我真的感觉到了。我的身体变得比平时重了一倍,空气浓稠得像灌了铅,压得人喘不过气。我大口喘气 —— 吸气还容易,可呼气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困难。我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楼下街道上的碎石片,看着它们向西北方向滚动。可街区明明几乎是平的。
我抬头望向远方的荒原 —— 那里多了一座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