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大象的事情,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山庄里传开了。板儿和李小柱激动地跟每个人比划,说小少爷怎么叫猴子帮忙,怎么和大象“说话”,最后又怎么用神奇的红药粉给小象止血。
韦嬷嬷听得直念“阿弥陀佛”:“小公子这怕是得了山神爷的青眼喽!瞧这灵性的!”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黄夫人耳朵里。黄少云回家后,忍不住跟母亲和哥哥黄少峰说起了这神奇的经历。
黄少峰抱着臂,嗯了一声,眼神里却带了一丝笑意:“那小子……是有点不一样。”他想起了自己的爱马追风,当初也是莫名其妙就听话地救了英哥儿,还精准地咬断了绳索,现在想来,或许真不是巧合。
黄夫人端着茶碗,静静地听着,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浪潮翻涌。
她想起英哥儿刚来南宁时,在自家林子里被绑架,最后却是昏倒在追风背上被驮回来。下人说绑匪的绳索是被马咬断的,她当时只觉惊奇,如今串起来想,却觉出一丝不寻常。
求助烈马,跟猴子交易、甚至可以指挥猴子一起解救巨象……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四岁孩童能做到的。
她是壮家女土司,自幼听着万物有灵的故事长大,对山林怀有极深的敬畏。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不去:莫非……这贾家的小公子,真是山神喜爱、百兽亲近的孩子?
若真如此,那与他结下善缘,认为干亲,对黄家或许大有裨益。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另一重顾虑又压上心头。
英哥儿的父亲是汉官,朝廷派来的农桑通判。她身为壮家土司,与汉官过往甚密已需谨慎,若再认其子为干亲,族中那些老古董会如何想?会不会觉得她偏向汉家,忘了根本?
黄夫人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
过了两日,族中事务稍歇,她心中记挂,便叫上黄少峰和黄少云:“走,随我去山庄看看那孩子。”
到了山庄,英哥儿正在院子里和阿狸玩。一个小布球滚来滚去,阿狸扑腾着去抓,英哥儿在一旁咯咯直笑,小脸红扑扑的,额上带着细汗。
“英哥儿!”黄少云先跑进去。
“云姐姐!”英哥儿抬头,看到后面进来的黄夫人和黄少峰,立刻站好,礼貌地问好,“黄夫人好,峰哥哥好。”
黄夫人笑着点点头,走近几步。
英哥儿歪着小脑袋,看着黄夫人,她的直觉格外敏锐。他感觉到这位高大的夫人身上笼罩着浓浓的疲惫和沉重。
黄夫人这几日为彻底清查黄石敢的余党,整顿因叛乱而人心浮动的族务,几乎是夜不能寐,心力交瘁,太阳穴针扎似的疼,只是她惯于强硬,从不在人前显露,她万万没想到能被一个孩子看出来。
英哥儿走上前,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黄夫人的衣袖,仰着小脸,目露担忧:“夫人,您是不是很累呀?”
黄夫人一怔,这孩子如何得知?
英哥儿不等她回答,小奶音又响起:“英哥儿抱抱您好不好?我娘亲累了的时候,我抱抱她,她就会笑一笑。”
黄夫人犹豫之下,慢慢蹲了下来。英哥儿张开肉乎乎的手臂,轻轻地环住了黄夫人,把小脸贴在她冰凉的衣料上。
黄夫人下意识的抱住孩子软软嫩嫩的小身子,整个人僵住了。
她身份尊贵,性子刚强,从小到大,周遭不是敬畏便是算计,何曾有过这样直白而纯粹的关心?就连她自己的亲生儿女,少峰敬畏她,少云依赖她,却也从未如此直接地表达过。
当这孩子温暖的小身体抱住她时,她的脸无意间贴到了孩子柔嫩的小脸。松软的触感让她的心一下子变得软软的,像是冰冷坚硬的石壁突然照进了一缕阳光。
连日来的焦躁和紧绷,竟在小儿奶香味的拥抱中奇异地松弛了下来。她甚至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一直挺得笔直的腰背,不由得也放松了一点。
这种感觉太奇特了!黄夫人低头看着怀里这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心中那个关于“山神眷顾”的猜想再次变得清晰。
这孩子,或许真的拥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心中涌上的柔软情绪猛地冲垮了她的纠结和顾虑。去他的汉官身份!去他的族老议论!这孩子的心纯净得像山泉,这份善意如此真实,她为何要因为那些外在的东西而拒绝?
她心头发热,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让自己与英哥儿平视:“好孩子,”她的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谢谢你,夫人心里……舒坦多了。”
英哥儿感受到她情绪缓和,开心地笑了:“夫人不累就好!”
黄少峰在一旁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抱着胳膊的手却放了下来。他对旁人依旧冷漠,但对这个救过他的孩子,内心早已不同。他走上前,揉了揉英哥儿的头发:“玩得一身汗,小心着凉。”
黄夫人抱着英哥儿软软的小身子,心里那个念头彻底坚定了。
她在山庄又坐了一会儿,看着英哥儿和黄少云、板儿他们玩耍,感觉多日积压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离开山庄后,她没有回府,而是吩咐车夫:“去同知府衙。”
王熙凤正在后院忙得脚不沾地。她的珠光锦作坊终于出了第一批丝!
这丝线果然非同凡响!因着蚕种被英哥儿“特殊关照”过,吐出的丝韧性极强。别的织锦,为了足够结实,需将三股以上的丝线拧成一股。但王熙凤的珠光锦只用一根丝线便足矣!且这独根丝线异常强韧,织出的绸缎又轻又薄,如烟似雾。
更妙的是,因为南宁的气候更适合蚕宝宝生长,丝线的品质更佳,丝绸在光线下,流淌出一种更加梦幻的珠光色彩,比在金陵时织出的更胜一筹!
王熙凤强压激动,指挥若定。她知道,这匹锦一旦面世,必将再引轰动。
为保秘密,她下了血本。除金陵带来的心腹,又在本地买了四十多户死契人家。男人们跟贾琏种稻,女人们进工坊养蚕缫丝织布。半大孩子做跑腿。
最费心的是一群年纪太小、无法干活的孩子。王熙凤干脆划出个小院子,请了个识字的婆子统一看管,管吃管住,权当集中照看。她打算先养着,日后从中挑些机灵懂事的,给英哥儿做小厮或伴读。下人们私下管那叫“娃娃堂”。
黄夫人到时,王熙凤刚叮嘱完管事要严守秘密。
“黄夫人?快请进!”王熙凤见黄夫人亲自到访,有些意外,连忙将人请进客厅。
黄夫人坐下,打量王熙凤。见她虽忙碌,却眼神锐利,神采奕奕,处理事情井井有条,对下人恩威并施,就连幼小的孩子也照顾的妥帖。心里不由添了几分赞赏与认可。能干、精明,却存有一份善念,是个可以合作交往的人。
寒暄几句,黄夫人不再犹豫,开门见山:“贾夫人,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思量许久,想与你商议。”
“夫人请讲。”王熙凤正色道。
“我与你虽相识不久,但观你行事,爽利果决,令人敬佩。我更真心喜爱英哥儿那孩子,他聪慧善良,与我……甚是投缘。”黄夫人说得极为诚恳,“我黄玉荷一生强势,少有柔软时刻,但那孩子的纯真温暖,实在打动我心。我欲认下英哥儿作义子,与你结为异姓姐妹。不知贾夫人意下如何?”
王熙凤彻底愣住了!她万没想到黄夫人提出如此要求。黄家是本地大土司,势力根深蒂固,能与她姐妹相称,将英哥儿认作义子,对贾琏的官途,对她的生意,乃至对贾家在此地的立足,都有天大的好处!更何况,她能感受到黄夫人话语中的那份真诚。
她心念电转,利弊瞬间清晰。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夫人快别如此说!这是英哥儿天大的福气,也是瞧得起我王熙凤!夫人愿认他,是这孩子前世修来的缘分,我岂有不愿之理?只是怕高攀了夫人。”
黄夫人见她答应得爽快,脸上露出真切笑容,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散了:“什么高攀不高攀,既为姐妹,便是一家。如此甚好!我们便选个吉日,正式摆酒,告知亲友,全了礼数!”
“全凭姐姐做主!”王熙凤从善如流,立刻改口。
两人相视而笑,关系瞬间拉近许多。
接着,黄夫人话锋一转,提到珠光锦:“妹妹这珠光锦的名头,我早有耳闻。如今在南宁重起炉灶,想必是要大干一场。不知这广西、乃至云贵、安南一部分的销路,妹妹可有了章程?”
王熙凤正愁此事。珠光锦是顶级的奢侈品,必须卖给识货又有钱的权贵富商。她初来乍到,人脉不足,打开高端市场绝非易事。
黄夫人微微一笑:“若是妹妹信得过我,这西南一带的销路,便交由我来打理如何?我黄家在此地盘踞多年,别的不敢说,这条线上各家土司、头人、富商,总还有些颜面。”
王熙凤大喜过望!这真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由黄家出面销售,再合适不过!她立刻道:“那真是求之不得!有姐姐鼎力相助,这珠光锦何愁不能风行西南?”
两人都是精明利落之人,当下便粗略议定了合作框架,只待日后细化条款。
送走黄夫人,王熙凤站在檐下,望着远处苍翠的群山,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前途一片光明。
有了黄夫人这位干姐姐做合作伙伴,他们在南宁的局面,算是真正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