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哥儿在行宫里陪了探春两日。这两日,他上午读书写字,下午便陪着三姑姑说话解闷。
他把云麓书院里有趣的事都讲给探春听,说张训导如何吹胡子瞪眼地教训学生,说阿墨如何因为贪玩被舅老爷训话,也说起了李文远如何处处看他不顺眼。
当讲到府试前在衙门,李文远仗着他爹的权势想取消他的考试资格,嚣张地说“在这地界上,我爹的话就是王法”时,探春听得柳眉倒竖,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真是无法无天!”
英哥儿忙安慰她:“三姑姑别气,后来七殿下就来了呀。”
他接着把水曜如何出现,如何三言两语镇住场面,又如何发落了李文远的事情,活灵活现地讲了一遍。
探春听完,长长舒了口气,眼神里透着后怕:“真是万幸!殿下若是晚到一步,你这考试可就真被那起子小人给搅和黄了。殿下这次真是帮了大忙。”
英哥儿用力点头:“嗯!等我见到殿下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第三日,府试放榜。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老苍头就匆匆赶往金陵府学衙门外的照壁前。
那里早已挤满了心急如焚的考生和家仆,人人都伸长脖子等着放榜。
“来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几个衙役拿着浆糊和一卷黄纸走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衙役们麻利地刷上浆糊,将黄纸榜文仔细贴上照壁。
老苍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当看到最顶端那个名字时,他猛地愣住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些仔细看。
“金陵府试甲辰年第一名:贾英,金陵县”
“中了!中了!头名!案首!”老苍头猛地跳起来,激动得胡子直抖,抓住旁边一个人的袖子,“我家少爷中了!头名!”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老苍头这才意识到失态,忙松开手,却掩不住满脸喜色,又蹦又跳地往外挤,想赶紧回去报喜。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贾英?是不是那个才八岁的小娃娃?”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顿时激起千层浪。
“八岁?不可能吧?府试头名才八岁?”
“是不是搞错了?我听说去年县试是有个七岁案首,但府试可比县试难多了!”
“肯定是弄错了!一个八岁娃娃,字能认全就不错了,还能写出什么好文章?”
“就是!说不定是走了什么门路……”
就在这时,人群里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我想起来了!考试前一天,我在衙门见过那孩子!他当时参考资格好像出了问题,是七皇子殿下亲自来给他撑的腰!硬是让知府大人给他办了手续!”
这话像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瞬间引爆了更大的争议。
“七皇子?他竟然认识皇子?”
“怪不得能拿第一!原来是上头有人啊!”
“这成绩不能作数!肯定是考官看在皇子的面子上徇私了!”
人群越来越激动,有人开始往前挤,指着榜单嚷嚷:“不公平!肯定有猫腻!”
“对!我们要个说法!八岁孩子怎么可能考第一?”
老苍头被挤在人群中,急得满头大汗:“不是的!我家少爷是凭真本事考的!他天天读书到深夜……”
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的喧哗中。
几个激动的书生开始推搡衙役:“把考官请出来!我们要个交代!”
“对!请考官出来!不然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场面眼看要失控。衙役们手拉手组成人墙,勉强挡住激动的人群,但也被推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时,府学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衙役。人群顿时安静了些许。
“吵什么?”官员皱眉扫视众人,“这里是府学重地,岂容喧哗!”
一个胆大的书生上前一步,行礼道:“学政大人,非是我等要闹事,实在是榜单令人不解。那贾英年仅八岁,如何能得府试头名?况且有人亲眼所见,他与七皇子相识,这其中是否……”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学政脸色一沉:“放肆!你的意思是本官与同考官徇私舞弊?”
书生连忙低头:“学生不敢,只是……求大人给个明白。”
学政冷哼一声:“既然尔等不服,那就亲眼看看!这便是本次府试前三甲的答卷!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几个衙役很快取来三份答卷,贴在另一面照壁上。
人群顿时涌了过去,争先恐后地要看个究竟。
当他们看到英哥儿的经义文章时,先是被那一手端正挺拔的字迹惊了一下。接着往下读,破题精准,论述层层递进,引经据典恰到好处,逻辑清晰,文笔流畅,完全挑不出毛病。
再看那篇策论,谈的是农桑之事。文章里没有空泛的大道理,反而提出了好几条具体又实在的建议,比如如何根据不同土质选种,如何改进灌溉方法,甚至还想到了如何鼓励农户种植新稻种。
这些想法透着远超年龄的见识和务实,让许多只知道死读书的老书生都自愧不如。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人群,此刻变得鸦雀无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不服气渐渐变成了惊叹和佩服。
“这……这真是一个八岁孩子写出来的?”
“这字,这文章……比我强多了!”
“你看这策论,说得头头是道,看起来真的可以实施。”
“不愧是县试案首,是真有本事啊!”
方才闹得最凶的几个书生也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地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老苍头这时挺直了腰板,声音也洪亮起来:“我就说我家少爷是凭真本事!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读书,晚上夜深了还不肯睡。哪像有些人,自己考不好就怀疑别人走门路!”
众人羞愧地低下头,有人小声嘀咕:“谁知道真有个神童……”
方才质疑最狠的那个书生红着脸,对老苍头拱拱手:“是在下狭隘了,还请老伯代向贾小公子致歉。”
老苍头哼了一声,心里却乐开了花。
看榜的人群渐渐散去,但贾英八岁中府试案首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金陵城。
老苍头急匆匆赶回行宫,一进门就大声嚷嚷:“中了!中了!小少爷中了头名!”
英哥儿正在房里看书,闻声抬起头,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真的吗,苍爷爷?”
“千真万确!榜单上明明白白写着呢!”老苍头激动得手舞足蹈,把看榜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那些人开始还不信,说小少爷走了门路。后来学政大人把答卷贴出来,一个个都傻眼了!哈哈哈!”
探春在一旁听着,先是高兴,听到有人质疑时又气愤得立起柳叶眉,最后听到学政贴出答卷证明,这才展颜微笑:“太好了!我就知道英哥儿有出息!”
她拉过英哥儿,摸摸他的头:“真给你娘争气!要是你娘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
英哥儿小脸微红,眼中闪着光:“还要考院试呢,不能松懈。”
探春欣慰地点头:“好孩子,不骄不躁是对的。不过今天该庆祝庆祝,我让厨房做几个好菜!”
晚膳时分,水曜也回来了。探春连忙将好消息告诉他。
水曜挑眉看向英哥儿,唇角微扬:“哦?又是案首?不错,没给本王丢脸。”他虽然说得平淡,但眼中确有赞许之色。
英哥儿恭敬行礼:“谢殿下那日为我解围。”
水曜摆摆手:“小事。既然你有真才实学,院试也好好考。”他顿了顿,又道,“在行宫住得可还习惯?需要什么就跟下人说。”
“谢殿下关心,这里一切都好。”英哥儿答道。
用膳后,英哥儿对探春说:“三姑姑,我还是想回云麓书院备考院试。刘山长对我期望很高,我想跟着他继续学习。”
探春虽有不舍,但知道学业要紧,点头道:“也好。那你每月休沐日时便回到行宫来看我。”
“一定!”英哥儿笑着答应。
次日,英哥儿便收拾东西回了云麓书院。刘山长早已得知消息,见到英哥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好!没给老夫丢脸!院试好生准备,再拿个案首回来!”
书院同窗们也纷纷来道贺。阿墨蹦蹦跳跳地围着他转:“英哥儿你真厉害!我爹说你是文曲星下凡!”
王承砚则稳重地贺喜:“恭喜英弟,姑母若知道,一定会高兴的。”
只有李文远躲得远远的,不敢看英哥儿一眼。他因那日之事,被革去了童生功名,三年不得参考,父亲也受了牵连,正在家中待参。
英哥儿并不理会他,专心准备接下来的院试。他知道,府试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他握紧手中的笔,在灯下继续苦读。院试,他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