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英哥儿刚从金台书院沐休回家,便脚步轻快地先去给母亲王熙凤请安。
一进屋子,暖意和着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王熙凤正拿着几本账册在看,见他回来,立刻放下,脸上绽开笑容。
“我儿回来了?书院里一切可好?吃住可还习惯?”她拉过英哥儿左看右看,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浓浓的关切。
“娘,都好。”英哥儿笑着应了,在母亲身边坐下,想了想,决定直奔主题,“娘,我见到隔壁那位顾家公子了。”
王熙凤眼睛立刻亮了,身子都不自觉地坐直了些:“哦?快跟娘说说,你觉得那人怎么样?”
女儿的终身大事是她心头第一要紧的,虽然媒人把顾惟清夸得天花乱坠,但她更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
英哥儿放下茶盏,神情认真:“我在书院这几日,与他相交甚欢。我还跟故交张大哥、孙大哥仔细打听过。顾师兄此人,学问扎实,肯下苦功,来年考秀才是十拿九稳的。最重要的是人品,”他加重了语气,“为人正直,却不迂腐,懂得变通。他自幼随顾大人在外任上,见识过民生疾苦,心中自有沟壑,并非那等只知死读书,不通世务的酸儒。”
他看向母亲,眼神清澈而肯定:“儿子觉得,若论品性才干,顾师兄是极好的。”
王熙凤听得仔细,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眼光有多高,能让他如此称赞,那顾家公子定然差不了。
她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也消散了,拍板道:“既然我儿都这么说,那定然是错不了的!我这就再托人细细打听一下顾家内宅的风气,若果真如外面传的那般清静,这门亲事,娘看就行!”
英哥儿用力点头。
王熙凤办事利落,没过两日,那边打听的消息也回来了,果然如外界所言,顾侍郎与夫人沈氏感情甚笃,成婚二十余年未曾纳妾,内宅清净,家风严谨。王熙凤心中大定,便琢磨着要让女儿亲眼相看一番才算圆满。
这日恰又是沐休,英哥儿便依着和母亲商量好的计划,找了个由头,遣小厮去隔壁顾府递话,说他那里有一册顾惟清一直在寻的孤本古籍,若他得空,可过来一取。
顾惟清不疑有他,按时前来,被引到前院书房等候,英哥儿则故意慢了一步。
而在前院通往后院的月亮门旁,一架精心摆放的屏风后,王熙凤正紧紧拉着巧姐儿的手,母女二人透过屏风的缝隙,紧张又期待地望向前方。
只见顾惟清穿着一身半新的青衿长衫,身姿挺拔如竹,安静地站在书房廊下。
冬日的暖阳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温和的线条。他眼神沉静,并无寻常少年郎的浮躁之气,偶尔抬眼打量四周环境,目光也是坦荡清澈。
王熙凤看得暗暗点头,这通身的气派,确实是个端正知礼的好儿郎。
她感觉手被女儿轻轻反握了一下,低头一看,只见巧姐儿脸颊飞起两朵红云,一双美眸含着羞怯,却又忍不住偷偷向外张望,那眼神里,分明是满意的。
就在这时,一阵风忽然吹过,卷起了巧姐儿披风的衣角,也让她下意识低呼一声,微微侧身躲避。这一动,恰好让廊下的顾惟清瞥见了屏风后那抹窈窕的倩影和半张芙蓉面。
顾惟清显然没料到会撞见女眷,先是一愣,随即耳根瞬间红透,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心跳如擂鼓。
他只觉那惊鸿一瞥的身影,如同水墨画中走出的仕女,清雅柔美,让人见之忘俗。
巧姐儿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拉着母亲的手,头也不回地躲回内院去了。
王熙凤将两个年轻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乐开了花。回到屋里,她拉着羞答答的女儿问:“姐儿,你也看见了,觉得如何?”
巧姐儿低着头,手指绞着帕子,声音细若蚊蝇,却清晰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王熙凤搂着女儿,心里高兴极了。儿子认可,女儿满意,对方家风人品俱佳,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了!
送走顾惟清,英哥儿回到母亲院里,只见巧姐儿已经躲回自己房间去了。王熙凤冲儿子使了个眼色,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
一切顺利,只等贾琏回来拍板了。
腊月二十,贾琏风尘仆仆地从松江府赶回了京城。一进家门,顾不上梳洗,先就问:“晗姐儿呢?快抱来给我瞧瞧!”
奶娘抱着穿戴得像年画娃娃般的晗姐儿过来。小丫头快一岁半了,已经会摇摇晃晃地走几步,见到第一次见面的爹爹也不怕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贾琏心都要化了,小心翼翼地从奶娘手里接过这软乎乎的一团,高高举起,朗声笑道:“哈哈哈,我的宝贝闺女!想死爹爹了!” 晗姐儿被逗得咯咯直笑,小手挥舞着去抓爹爹的胡子。
抱着女儿亲热了好一会儿,贾琏才看向一旁亭亭玉立的长女巧姐儿,眼中满是欣慰:“我们巧姐儿也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巧姐儿羞涩地笑着给父亲行礼。
晚间,夫妻俩歇下,王熙凤便把顾家提亲以及他们暗中相看的事情细细说给了贾琏听。
贾琏听得认真,听到顾家家风清正,顾惟清本人上进懂事时,频频点头。他如今在官场上历练,深知一个可靠姻亲的重要性,顾家这样的清流文官,正是贾家目前需要的助力,更何况未来女婿本人也出色。
“既然你和英哥儿都觉得好,巧姐儿自己也见了没话说,那还有甚么可犹豫的?”贾琏一拍大腿,“就定顾家了!顾治远那人我虽没接触过,但官声极好,是个正人君子。他教出来的儿子,差不了!”
得了贾琏的准话,王熙凤心头大石落地,第二天便正式回复了媒人。消息传到顾家,顾家也十分欢喜,立刻开始准备接下来的六礼程序。
而这消息传到顾惟清耳中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之前只知母亲在为他相看人家,却万万没想到,相中的竟然是隔壁贾家的大小姐,也是那个聪慧过人的小师弟贾英的亲姐姐!
再次在书院见到英哥儿时,顾惟清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又是羞赧又是被算计了的薄恼,眼神躲闪,不知该如何开口。
英哥儿却笑嘻嘻地凑上去,用胳膊肘碰碰他,压低声音打趣道:“顾师兄,那日在我家书房外,可见到什么了?”
顾惟清被他问得更加不好意思,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张宏和孙允文也看出端倪,围过来起哄。张宏嗓门大,哈哈笑道:“惟清兄,你这可不够意思啊!定了这么好的亲事,竟瞒着我们!”
顾惟清被他们闹得无法,见英哥儿一脸促狭的笑容,知道躲不过,最终红着脸,用极低的声音喃喃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哈哈哈!”他这话一出,顿时引来张宏和孙允文更大的笑声,连英哥儿也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一时间,书院的角落里满是几人快活的笑声。顾惟清自己也忍不住摇头失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朦胧的喜悦和期待。那日惊鸿一瞥,那个清丽婉约的少女身影,早已印在他心上,挥之不去。
两家商议后,将婚期定在明年院试放榜之后,眼下先进行纳彩、问名等前期礼仪。
春节将至,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日,薛蝌突然上门来访。他脸上带着倦色,眉宇间有着浓浓的忧虑。
见王熙凤问起薛姨妈,薛蝌叹了口气,“大伯母身子不大爽利,一是惦记在安南的宝姐姐,二是被我那蟠大哥气的!”
原来薛蟠愈发胡闹,薛姨妈给他说了几门亲事,对方一打听薛蟠的混账名声,都婉言谢绝了,把薛姨妈气得心口疼。
而提起宝钗,薛蝌更神色凝重了些:“黎皇到底没撑过去,两个月前驾崩了。宝姐姐带着刚满七岁的小皇子,处境艰难。”他压低了声音,“听说当时有宗室联合权臣想另立新君,是宝姐姐提前得了消息,联络了几位手握兵权的老将军,又许以重利,才在最后关头稳住了局面,勉强扶小外甥登了基。如今宝姐姐垂帘听政,但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小皇帝年幼,她一个人周旋其间,很是吃力。”
英哥儿听得心惊,他能想象薛宝钗在异国他乡,孤身一人面对虎狼环伺的艰难。
薛蝌道出来意:“宝姐姐来信,想再跟你们换一千匹珠光锦,她急需用这些东西来打点安南国内的权贵,稳固局势。”
英哥儿心中一动,这可是扩大船队的好机会!他立刻说:“蝌叔叔,一千匹没问题。但我还想再要一艘同样规模的海船。这样,我们每半年交付一千匹,一年总共两千匹,换两艘船,如何?”
薛蝌仔细想了想,面露难色:“一年两千匹?这数量……不知安南能否一年造出两艘大船。这样,我先写信问问姐姐,看她能否筹措。若能成,自然是好!”
送走薛蝌,英哥儿对自己未来的跨洋商队的建成更加期待了。
腊月二十八,贾府祭祖。看着英哥儿沉稳地行礼,巧姐儿温婉地站在一旁,贾琏抱着咿呀学语的晗姐儿,贾赦苍老的眼中充满了希望。贾家,终于又重新站稳了脚跟,并且欣欣向荣。
春节里,府中热闹非凡。巧姐儿定了隔壁顾家的亲事,成了女眷们打趣的焦点。
迎春和李纨婆媳聚在一起说话,笑着调侃:“哎呦,我们巧姐儿以后回娘家可方便了,隔着墙喊一声就成!”
巧姐儿听到长辈们的打趣,羞得满脸通红,跺跺脚躲开,引来一片笑声。
然而,这温馨喜庆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还没出破五,一个薛家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府门,脸色惨白,见到闻讯出来的王熙凤和贾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凄厉颤抖:
“琏二爷!二奶奶!不好了!我们家……我们家蟠大爷……他……他没了!”
“什么?!”王熙凤手里的暖炉“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贾琏也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
刚刚闻声从书房出来的英哥儿,正好听到这一句,心头猛地一沉。
薛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