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街市上还留着昨日的余温。
天气虽冷,却不像前几日伴随着大风,空气干干爽爽,只需要一件披风,便可保暖。
街两侧的红灯笼依旧吊在店铺屋檐下,风一过,就轻轻碰撞发出空空的声响。门口的春联稍微卷起了角,墨色却还新。
鞭炮纸屑零零落落在青石路缝里,红得像血花又像彩绸,有孩子跑过去踩得噼啪响,被打扫门口的掌柜们赶的四处乱跑。
街头巷尾都是谈笑声,带着过年特有的松弛,似乎就连官差也都放慢了巡街的步伐,靠在墙边聊些闲话。
到了午后,碧华带着莱恩和清水把屋子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便准备再去街上采购一些小吃炮仗。
碧华拎着篮子走在街上,肩后清水嘴里叼着根竹签,莱恩也算知道了冬天没有草梗的时候,清水阿姨靠什么磨牙。
清水边走边唠叨今天只想在家里躺着睡一觉,为什么出门买东西还要带上自己,啰啰嗦嗦抱怨不停。
“你嘴能不能停一会?”碧华瞥她一眼。
“停不了,太冷,上下嘴皮子动弹能取暖。”
莱恩被逗得咯咯笑:“清水阿姨平时那么能说,浑身上下最暖和的地方肯定是嘴。”
清水抬手就要抡他脑袋:“再多说一个字,今晚给你挂房檐当灯笼!”
莱恩闪过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到采购的七七八八,天色也不早了,碧华想了想,觉得新年第一天还是在外面吃吧。
莱恩雀跃,清水更是双手赞成,对于去哪里两个个人又吵个不停,最后碧华拍板,去“相逢陌路”。
那个他们第一天认识和吃饭的地方。
饭馆里人不多,那个当初的圆脸小伙计不在这里了,换了个伶牙利嘴的小竹竿,但掌柜还是之前的那一个。
碧华找了个靠墙的桌子刚坐下,就见清水像条泥鳅一样挤到掌柜跟前,咳了一声:“最贵那个来两份,再来个炖的牛肉浓汤。”
碧华拍桌子:“清水!”
清水转过脸笑得跟狐狸似的:“啥?不就吃顿好的,今天难得你请客!”
莱恩也想学着凑过去点菜,却被碧华按回座位。
“少添乱,你娘我这半个月省吃俭用就为了今天这一顿,你们要通通吃光,一粒都不给我剩。”
清水噗嗤一声:“碧华,你这抠门样子真好看,快笑一个,我再点两个酒菜庆祝。”
碧华只得无奈坐下,清水欢呼着这个那个点了一桌,等坐下的时候还从柜台上的烧鸡撕下两个鸡腿,假装大方的递给莱恩。
“吃饱吃好,今天宰了你娘一顿,明天加倍给你上课!”
“啥课啊?”莱恩嚼得满嘴香。
“玄气缠绕,防护,走脉的进阶用法,也许你还会发现一些玄气的变化。”
碧华在旁边轻声接话:“明天就辛苦你了。”
清水哼了声:“看在这两天姑奶奶吃的确实舒坦了的份上,我也要出出血了。”
三个人就在那热烘烘的小饭馆里,你一言我一语,桌上的菜一个接一个的上来,窗外人声鼎沸,窗内春意浓浓。
这顿饭吃完,天都快黑了。
等到三人出来的时候,街边的灯笼照得巷子口像一条小河,红光摇曳,把行人都染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风吹在人身上似乎也没了那股凛冽的寒意,取而代之的是新年的饭香和酒气的味道,温暖,却又不浓烈。
三个人一路走回柳巷的小院。
莱恩吃得撑,揉着肚子一路打嗝,声音响得在巷子里回荡:“嗝…好撑,点了那么多,最后还得我也帮你吃…”
清水也在那被肚子坠的直不起腰,一边扶着墙,一边抱怨:“还不是你娘不让带回家,非得当场吃完!”
碧华无奈地看着这两人,手里提着菜篮子,里面装着下午买的点心零食,还有一些炮仗,但今晚恐怕放不了了。
“我说了让你们一粒都不许剩,下次不想这样,就给我少点一点!”
莱恩吐舌头,清水翻白眼,两个都哼哼两声算是服了软。
回到院子里时,屋里冷得像个冰窖。
碧华先去给火盆加碳火,清水踢了莱恩一脚:“早些睡觉,明日早起。”
莱恩哼哼着钻进大屋,抱着被子就往炕上拱,还不忘在被子里喊:“娘,明天早上我还要吃面汤!”
“知道了,快睡吧。”
碧华蹲在炭火前,把炭火拨旺。火光一闪一闪的映在她的脸上,有一点点刺痛。
她站起来,转头看向清水。
清水准备推门回屋,看到了碧华的视线:“看我干啥?今天你请客的,别想扣我工钱!”
碧华笑了一下,也没反驳,只是轻声说了句:“新年快乐,还有,做个好梦,清水。”
清水愣了一下,砸吧砸吧嘴:“真够肉麻的…我最多出五集…还是三集好了…”
说完才进屋轻轻把门关上。
清水屋里黑得很,但她没急着点灯。
她坐在桌子前,手摸着桌上的刀鞘,指尖摩挲着那道古旧的纹路。
她听到碧华窸窸窣窣的洗漱更衣,莱恩在床上打着滚哼哼,吃的太多连睡觉也是一种折磨。
清水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心安。
昏暗里,她轻声嘀咕了一句:
“这样的日子真好”
指腹缓缓划过刀鞘的裂痕。
“好的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夜更深了。
窝在被子里半梦半醒,火盆里的碳早就只剩一些红点,光也黯了下去。
屋里太安静了,静到能听见外头风刮过屋檐,把挂着的灯笼吹得咯吱咯吱晃。
但下一刻,院子上空掠过的一声轻响,让她的眼猛地睁开。
——啪嗒。
那是翅膀拍风的声音,夜里出奇清楚。
接着她看到桌上那块墨玉在月光散发出了黑光,一闪一闪。
她没有动作,背脊却慢慢绷紧了,眼睛盯着窗纸和桌上的墨玉。
然后,她看见了那影子。
一只鸽子落在窗外,月光下的剪影小巧而消瘦,羽毛锋锐如同刀锋。
清水喉咙滚动了一下,牙关咬得生疼。
“…不会吧。”
她的声音干涩又轻,像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半年了…”
清水缓缓吐出一口气,从被子里爬出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
风吹了进来,把她的发丝吹得飞起。
鸽子微微偏头,月光在它眼里反射出淡淡的冷光。
它低头抖了抖翅膀,把身体正对着她,腿上的细竹筒晃动着传来响声。
清水伸手,指尖触到竹筒时,甚至有点发抖。
她小心地解开,取出那封小小的一卷信笺。
月光下,那纸白的透明。
她缓缓展开。
里面的字不多,寥寥数行,笔迹硬得像刀刻。
“杀死目标,去往云台,之后会有人处理。”
就这么短,短的连理由都没有。
清水盯着那行字,眼睛慢慢发红,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
她像是还想笑,嘴角却僵硬地抖了两下,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脑子就像炸开了烟花,浮现的以前的记忆,一直到今天的饭馆画面。
碧华的温柔宠溺,莱恩跟自己抢夺食物,她自己嘴贱地不停抱怨。
记忆像是被刀子割成碎片,连同眼角的泪都变得烫得刺痛。
她低头死死攥着信纸,指节发白,指甲陷进掌心。
刀就放在她腰后,那熟悉的重量,此刻沉得像一座大山。
她深深吸了口气,胸口起伏,眼睛里全是那信纸上一行字。
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响,声音轻得像冷风。
“你们…真他娘的会下令。”
她缓缓抬头,从窗里望向窗外那扇门。
里面没有灯光,只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碧华和莱恩睡得很沉,轻柔又安稳。
清水喉咙动了动,眼里那点潮意被风吹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