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路上,梁慕礼骑马走在队伍前列,身后还抬着几具棺材,那是白炯、王炳忠等一众叛臣的尸骨,队伍末尾还跟着一具样式不同的棺材。
程鹤年就跟在这具棺材旁边,那里面装着乔吉的尸骨。
梁慕礼走了一路,终是忍不住停下,对下属吩咐道,“你们走前面,我到后面和钦差说话。”
“是。”
梁慕礼骑着马绕到了后面,跟在程鹤年身侧,望着他苦大仇深的模样,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看开些!”
程鹤年面容哀戚,眼神没有聚焦,“殿下,我最难受的是,乔吉死得不安稳!我给他收殓尸体的时候,看到了他身上……”
程鹤年不忍说下去了,梁慕礼也猜得到那些酷刑,心中也不好受,“别说了,乔吉也算解脱了,你往好的方面想。”
“白炯死得那么干脆,便宜他了!”程鹤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怒意上头的他在白炯的尸体上狠狠鞭打了三千下。
“我只恨打得他不够狠!无法让他感同身受乔吉的痛苦。”程鹤年攥紧了缰绳。
马儿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不由嘶吼了一声。
“程鹤年,乔吉无法回来,这是事实,他不能白白牺牲,你要替他把他的这份活下去!”
“还有,我会向陛下请旨,将白炯的尸体挫骨扬灰!”梁慕礼看着他,坚定道。
程鹤年总算转头看向了他,梁慕礼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伸出拳头,什么话都不必再说,程鹤年看懂了他的心意。
“谢谢!”程鹤年握住拳和他碰了一下。
两人碰拳的瞬间,一支鲜花冷不防丢了过来。
两人朝路边望去,是个胆大的小丫头坐在爹爹肩膀上给他们扔花呢!
小丫头笑呵呵的,带动了程鹤年的情绪,他的脸上总算有了轻微笑意。
洪水过去,堤坝再起,生意再开张,宛州城又恢复了热闹。
梁慕礼一行人选在了大早上出发,城中却已经聚集了众多人。
虽然梁慕礼没有告知离开的时间,但还是有人打听到了梁慕礼的离开时间。宛州城的百姓自发地站在路边,手上拿着鲜花、果蔬,甚至有的人拿着被捆了翅膀的老母鸡,热情的送到禁卫军手中。
梁慕礼和程鹤年也被不少百姓扔了花,要不是禁卫军在外围拦着,那老母鸡就该站在梁慕礼的肩膀上蹦跶了!
看着被老母鸡扇了一脸毛的禁卫军,梁慕礼忍不住开怀大笑。
石文霜和石母也站在街上,两人身形瘦小,被挤得几乎看不见队伍。
“丫头啊,看到了吗?”石母嚷着嗓子问。
石文霜被挤得东倒西歪的,手里还护着个什么东西,她突然兴奋喊道:“娘!来了来了!”
人群中躁动起来,梁慕礼的队伍过来了。
“殿下!殿下!”石文霜同众位百姓一样,高举着手呼喊道。
有人喊殿下,有人喊钦差大人,石文霜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眼看着梁慕礼经过她身边,急得大叫。
梁慕礼似有所感,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戴着青色碎花头巾的少女,准确地说,是少女的“头巾”蹦蹦跳跳,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骑马折回来,对禁卫军吩咐道,“那个青色头巾的女郎,让她上来。”
两名禁卫军得了命令,一左一右将石文霜举了起来。
“殿下!”石文霜被掐着腰举在空中,顾不上维持身体平衡,赶紧把手中的东西送了出去,“这个给你!”
石文霜递过来的是一根做工精致的红色剑穗。
梁慕礼听到少女激动地说,“我听说您要走了,没什么可以送给您的,这个剑穗是我自己编的,丑是丑了点,您……”
“诶诶诶……”石文霜被举太久,一个禁卫军不小心手酸了,眼看着石文霜要掉下去。
梁慕礼驾着马把她捞到了马上,石文霜以侧坐的姿势坐在了梁慕礼的身前。
两人相望,眸光里闪烁着暧昧不清的光,一时无言。
程鹤年躲在后面看热闹,心里念着程宝珠,没有媳妇在身侧,看小情侣都不顺眼了。
“大部队先跟着我走,留下几人保护殿下。”程鹤年喊道。
马背上的两人这才清醒,梁慕礼将那根剑穗拿起,两人手碰了下,又是一阵电流。
他当着石文霜的面将剑穗系在了自己的佩剑上,红色的穗子与金色的剑柄相得益彰,仿佛天生一对。
石文霜见状,心生欢喜,抬头就见梁慕礼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他说,“很好看,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石文霜忍不住笑了,她长得不算美,但也不丑,脸颊圆润,看着是个有福之相。
梁慕礼自诩见过许多大美人,但此时此刻,他觉得笑起来的石文霜格外美丽,令他孤寂冰冷的心热了起来。
“殿下,我们该走了!”禁卫军催道。
石文霜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她轻轻说,“殿下,一路保重!”
她挪动着身子跳下马,却被梁慕礼叫住:“文霜!”
石文霜回头,一滴藏在眼角的泪终究是滴了下来。
有好事的老百姓见到这一幕,起哄道:“殿下喜欢,把人带回去吧!”
“是啊!把人带回去吧!”
梁慕礼起了心思,弯下腰来想要把她拉上马,正在这时——
石母挤开人群,喊道:“霜儿!回来!”
石文霜听到石母的喊声,清醒了过来,回头对梁慕礼说,“殿下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梁慕礼目光灼灼,问她,“你愿意跟我走吗?”
石文霜果断地摇摇头,“殿下!宛州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您是胸怀大志之人,文霜会在宛州为您祈福,祝殿下得偿所愿!”
她行了个福身礼,转头跑到人群中间去了。
石母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拍着她的手,庆幸道:“回来就好,霜儿,皇子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你不要被皇家富贵迷了眼。”
石文霜压住心底的难受,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娘,我知道!咱们回家吧,我想吃您做的清蒸鱼了。”
石文霜搀扶着石母往回走,石母高兴道:“好,娘中午给你做!还想吃什么呀……”
梁慕礼的视线追着她,看到她和石母有说有笑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回过神,失魂落魄道:“走吧。”
禁卫军小声嘀咕,“殿下为何不带石女郎走?”
本以为梁慕礼没听到,谁知道梁慕礼鬼使神差回了句,“自由的鸟儿是不会向往牢笼的。”
“驾!驾!驾!”
梁慕礼夹紧马腹,向前飞跑。
疾驰间,他想起监工修筑恒卢堤的时候,石文霜总会给他倒一碗水送过来。
“殿下,请喝水!”石文霜双手把碗递给他。
“谢谢!”梁慕礼接过来饮了一口,称赞道,“嗯!很解渴!”
“殿下满意就好,那我先走了!”石文霜腼腆一笑,拘谨着告退。
“诶!等等!我想知道宛州的风土人情,你能跟我聊聊吗?”
“殿下都到宛州了,何不亲自走走看看?”
“那你能带我走走吗?”
“啊?”石文霜愣住了,问话的梁慕礼也愣住了。
他“咳咳”两声,一只手背到身后,拿出皇子做派,“不可以吗?”
“我……我不太会介绍。”石文霜下意识想拒绝。
梁慕礼眸子黯淡下来,“算了。”
“但如果殿下不嫌弃……”石文霜看着梁慕礼失望的眼神,心中不忍,鼓起勇气道。
石文霜还没说完,梁慕礼立马换上笑脸,“不嫌弃!”
石文霜看着孩子气的梁慕礼,禁不住笑了。
短短十几天,他们只要有空就会在宛州城四处走动,大多数时候,都是石文霜在说,梁慕礼在听。偶尔,梁慕礼遇到问题,还会向她请教。
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下属都看在眼里,打算把此事汇报给萧贵妃。
梁慕礼和石文霜走在街上散步。
“文霜,你愿不愿意到京城来,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梁慕礼突然问道。
石文霜犹豫着没出声。
“怎么了?”
石文霜歉意一笑,“殿下,我的家中还有年迈的娘要照顾。京城,我去不了。”
“那我们可以把你娘一起带过去啊!”
“不必了,我娘年纪大了,折腾不起。多谢殿下好意。”
“那如果有一日,你没了牵挂……”梁慕礼觉得这么说不礼貌,没继续说下去。
石文霜却明白他的意思,“殿下,我知道您的意思。只是,宛州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我的根在这里。我五岁那年,我爹因病去世,娘的母家想接我们回去,娘和我都没同意。对于我们母女俩来说,这里是我们的家,我的娘死后会葬在这里,我死后也会葬在这里。”
“殿下,您明白吗?”
梁慕礼记得那时的他似懂非懂,迷茫的说了句,“我明白,却又不明白。”
风声在耳边呼啸,梁慕礼向着京城方向纵马疾驰。
他想,现在,他或许明白一些了。
他想起程宝珠和石文霜的拒绝,想起程鹤年的取舍之道。
相爱的人不是非要在一起,适合的人或许才能走到最后。
等回到京城,就请母妃帮他娶了那个什么尚书的孙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