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之内,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镇呷了一口雨前龙井,茶雾氤氲,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雾气后显得有些捉摸不透。
“皇侄,”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这所谓的‘杀龟大会’,皇叔我越琢磨,越觉得……不是个味儿。”
九难秀眉微蹙:“皇叔此言何意?吴三桂那老贼,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天下英雄齐聚于此,共商讨贼大计,正是……”
“正是给鞑子皇帝送业绩,给吴三桂那老乌龟挠痒痒?”朱镇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皇叔!”九难有些不解,“吴三桂乃我大明叛臣,引清兵入关,致使江山沦丧,此等国贼,岂能容他逍遥法外?”
“皇侄啊,”朱镇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九难续上茶水,“你这性子,就这么……直来直去。”
他将茶杯推到九难面前,目光灼灼:“你想杀吴三桂,皇叔我比你还想!那老狗,死一万次都不够!”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杀人,也得看时候,看地方,看……划不划算。”
“皇叔的意思是……”九难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朱镇伸出三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第一,这‘杀龟大会’,谁组织的?谁牵的头?靠谱吗?”他撇了撇嘴,“一群乌合之众,临时凑在一起,咋咋呼呼,能成什么大事?”
九难默然。
她此番前来,也是听闻江湖传言,具体是谁主导,她也并不清楚。
“第二,”朱镇继续说道,声音压低了几分,“这河间府,离京城才多远?这么大张旗鼓地开会杀‘龟’,你当鞑子皇帝是聋子还是瞎子?”
“吴三桂那老狐狸,经营云南多年,手底下能没几个眼线遍布天下?他能不知道有人要组团耍他?”
朱镇冷笑一声:“这大会能开得起来,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这里面,吴三桂的人,鞑子皇帝的人,肯定有!”
“到时候,只怕那‘龟’还没杀着,自己人先被人家一锅端了,连汤都不剩!”
九难脸色微变,她不得不承认,朱镇说的有道理。
这等公然聚会,的确漏洞百出。
“皇叔所言,不无道理。”九难沉吟片刻,“只是,若因此便畏首畏尾,岂非让那吴三桂更加猖狂?”
“皇侄,你还是没明白皇叔我的意思。”朱镇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孺子不可教”的无奈。
他凑近了些,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
“这位鞑子皇帝,康熙小儿,他现在最怕的是谁?”
九难不假思索:“自然是反清复明之士!”
“错!”朱镇断然否定,“他最怕的,是吴三桂!”
“吴三桂手握重兵,盘踞云南,名为藩王,实为国中之国。康熙小儿削藩之心,路人皆知。可他轻易敢动吗?不敢!”
“为何?怕吴三桂狗急跳墙,直接反了!到时候,天下又是一场大乱!”
九难眼神一凝,似乎明白了什么。
朱镇继续道:“所以啊,这‘杀龟大会’,康熙小儿知道了,不仅不会阻止,反而会……偷着乐!”
“他巴不得这些‘反清义士’,去跟吴三桂那老狗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他好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你想想,若是咱们真把吴三桂给宰了,谁最高兴?”朱镇指了指北边,“是康熙小儿啊!”
“我们辛辛苦苦去杀吴三桂,到头来,是替鞑子皇帝清除障碍,为他扫平内乱!这买卖,你说亏不亏?”
朱镇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九难瞬间清醒过来。
她先前只想着为国除奸,却忽略了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
“皇叔的意思是……这‘杀龟大会’,根本就是个……陷阱?”九难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陷阱谈不上,”朱镇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嘲讽,“顶多算是个……智商筛选器。”
“康熙那小子,精明着呢!他默许这大会开起来,一则可以消耗咱们这些反清力量的实力,二则,万一真有哪个不开眼的愣头青,把吴三桂给弄死了,那他可就省大事了!”
“所以,皇侄,”朱镇看着九难,眼神诚恳,“这趟浑水,咱们……不趟也罢。”
“咱们的目标,是推翻鞑子,光复大明!而不是给康熙当枪使,替他去清除异己!”
九难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朱镇的分析,句句在理,鞭辟入里。
她先前满腔热血,一心只想手刃国贼,却未曾想过,这简单的“杀龟”背后,竟牵扯着如此复杂的政治博弈。
“可是……若就此罢手,岂非……”九难心中依旧有些不甘。
“罢手?”朱镇嗤笑一声,“皇侄,皇叔我可没说要罢手。”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吴三桂那老狗,迟早要死!但怎么死,什么时候死,得由咱们说了算!而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咱们要做的是……驱虎吞狼!”
“让吴三桂和鞑子皇帝,狗咬狗,一嘴毛!咱们坐收渔利,岂不美哉?”
朱镇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悠然道:“再说了,皇叔我来这河间府,收获已经够大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九难一眼,又瞥了一眼窗外,仿佛在说阿珂、阿琪。
“这‘杀龟大会’,对我而言,已是……鸡肋。”
九难脸颊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清冷。
“皇叔既有定计,侄女……自当遵从。”她缓缓开口,语气中已无先前的坚持。
她知道,眼前这位“皇叔”,虽然行事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深谋远虑,远非自己所能及。
“这就对了嘛!”朱镇哈哈一笑,脸上重新露出了那副招牌式的惫懒笑容。
“这劳什子大会,就让那些头脑发热的‘英雄好汉’们去折腾吧。咱们啊……另有要事。”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轻响。
“皇侄女,收拾收拾,咱们……明日动身,去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