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送走王稳婆和林郎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她回身,看着同样疲惫不堪、脸色苍白的隋安儿和眼睛熬得通红的秦玥,心疼地催促道:
“安儿,玥儿,这里暂时没事了,你们娘俩赶紧回去歇着。熬了一宿,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尤其安儿,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
隋安儿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双腿像灌满了铅,小腹也隐隐传来一阵酸胀。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确实到了极限,再强撑下去,怕是对腹中胎儿不利。
“嬷嬷,那辛苦您了。” 隋安儿没有过多推辞,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
“我回去眯一会儿,天一亮就过来替您。有什么动静,您让阿土来喊我。”
“娘,我不回去。” 秦玥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我得留下。”
隋安儿和徐嬷嬷都愣了一下。隋安儿皱眉:
“玥儿,听话,你也累坏了,回去睡一觉。”
秦玥摇摇头,抬起小脸,眼神清亮地看着母亲:
“娘,我不累。我想学一些护理产妇和小孩的本领。”
“而且婶子刚经历大险,虽然血止住了,但元气大伤,后半夜最是关键。”
“万一有发热或者再次出血,我在旁边,懂点医理,能及时发现,也能做些简单的处理,或许能帮上忙。”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恳求。
“而且先生常说医道在行不在看,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隋安儿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看着她眼底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坚持,心中百感交集。
有心疼,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欣慰。
她的玥儿,真的长大了。
在苦难中,她不仅没有磨灭心性,反而像石缝里的小草,顽强地向着阳光生长,汲取着知识,也滋养着仁心。
隋安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略显冰凉的脸颊,疲惫的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最终化为一句带着浓浓骄傲的肯定:
“好孩子。娘的好玥儿。那……你留下,跟着徐嬷嬷好好学,好好照顾婶子和妹妹。自己也要当心,撑不住就眯一会儿。”
“嗯!” 秦玥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
徐嬷嬷在一旁看着,也感慨地点头:
“玥丫头真是好样的!放心,有我们俩守着,出不了岔子。”
隋安儿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一直母亲和妹妹的阿土,猛地窜了过来,拦在她面前。
“安儿婶!我送您回去!” 少年声音沙哑,但语气坚定。
隋安儿心头一暖,但摆摆手:“不用,阿土,你快去睡会儿,守着点你娘和妹妹要紧。婶子自己回去就行,不远。”
“不!” 阿土异常固执,上前一步,抓住了隋安儿的衣角。
“我送您!您不让我送,我……我就不松手!”
隋安儿再也无法拒绝。她叹了口气,无奈又带着暖意地点点头:
“好……好,阿土送婶子。辛苦你了。”
屋内,油灯如豆。徐嬷嬷简单用秦玥打来的热水擦了把脸,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秦玥已经手脚麻利地在地上铺开了被褥,两人相视一笑。
没有多余的言语,她们和衣躺下,挤在并不厚实的地铺上。
隋安儿踏着清晨的薄霜再次来到了阿土家。
休息了几个时辰,她的脸色比昨夜好了许多,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推开门,秦玥正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小心地用温热的布巾给阿土娘擦拭脸颊和手。
徐嬷嬷则抱着襁褓,轻轻摇晃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阿土娘醒了,虚弱得无法起身,看到隋安儿进来,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安儿……安儿妹子!” 她挣扎着想抬起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感激。
“我……我这条命……还有这小丫头的命……都是你……是你们……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啊!”
“哎哟我的祖宗!” 徐嬷嬷吓了一跳。
赶紧把怀里的襁褓小心放在阿土娘身边,扑到床边按住她,
“可不能哭,万万不能哭。坐月子的人,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好,快别哭。你这条命捡回来不容易,得好好养着,为了阿土,也为了这丫头。”
徐嬷嬷一边说,一边用手掌去擦阿土娘的眼泪。
阿土娘也意识到不妥,努力想憋住,可那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她不好意思地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用袖子胡乱抹着脸,哽咽着说:
“我……我就是……就是忍不住……后怕……也……也感激……”
隋安儿坐到床边,轻轻握住阿土娘的手,柔声道:
“嫂子,都过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把安禾好好带大。”
“安禾?” 阿土娘愣了一下。
“安禾……是小丫头的名字吗?真好听!安儿妹子,是你取的?”
她看着身边襁褓里的小脸,眼神充满了母性的温柔。
隋安儿点点头,有些赧然:“我……我瞎想的。昨儿看你母女平安,心里就想着这孩子命大福大,经历了这场劫难,往后定要像田里的禾苗一样,风吹不倒,雨打不垮,安安稳稳,健健康康地长大。”
“就叫她‘安禾’,希望她一生安康,如禾苗茁壮。嫂子你看……”
“安禾……安禾……” 阿土娘喃喃念着,越念越觉得好。
“好,太好了,安禾,我的小安禾,谢谢安儿妹子,这名字取得真好。听着就让人心里安稳。”
徐嬷嬷在一旁也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安禾,这名字好,又顺口又有福气。咱们小安禾啊,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阿土娘的精神也好了些,在隋安儿和徐嬷嬷的帮助下,勉强喝下了小半碗温热的小米粥和一点鸡蛋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这份短暂的温馨很快就被一个现实而紧迫的问题打破了。
小安禾醒了。小家伙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小嘴一瘪,发出细弱却执拗的哭声。那是饥饿的信号。
徐嬷嬷赶紧抱起她,熟练地想要引导她吃奶。
可阿土娘身体亏空得太厉害,经历了大出血,元气大伤,根本挤不出一滴奶水。
阿土早已被妹妹的哭声惊醒,默默地爬起来,按照徐嬷嬷之前的吩咐,去厨房熬了一小锅稀薄的米汤。
秦玥小心地用小勺子,一点点将温热的米汤滴进安禾的小嘴里。
小家伙本能地吮吸着,但那寡淡的米汤显然无法满足她的需求。
她吮吸得费力,没喝几口就累得睡着了,小眉头还委屈地皱着。
不过片刻,又被饥饿唤醒,继续细声哭泣。如此反复,小小的身体更显孱弱,哭声也越来越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