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 隋安儿看向徐嬷嬷。
“看来,还是得您出马了。孩子们打听来的这几个,还得您老亲自去掌掌眼。”
徐嬷嬷点点头:“放心,这事交给我。光听孩子们说不行,老婆子我得亲眼看看。”
“闻闻她家里的味儿,看看她灶台上的锅,摸摸她孩子的尿布,奶妈这事儿,马虎不得。”
第二天一早,徐嬷嬷便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她按照阿土和秦玥提供的线索,挨家挨户亲自上门拜访。
她经验老道,借口也是五花八门,或是“路过讨口水喝”,或是“听说您家添丁,老婆子来道个喜”,或是“有件针线活想请教”……
在看似随意的攀谈和敏锐的观察中,她如同经验老到的猎手,不动声色地评估着每一个潜在的奶妈。
她看张屠户儿媳:身板是壮实,奶水也足,但家里一股子血腥膻气,孩子尿布也洗得马虎,妇人手上甚至还有没洗净的油污。
不行,奶水再好,这卫生习惯就不行。
她看李木匠家的:妇人倒是干净,家里也整洁,但两个娃娃瘦瘦小小,明显奶水不足,妇人眉宇间带着愁苦和疲惫。
不行,自家孩子都喂不饱,哪有余力喂别人。
最后,她来到了城西那寡妇家。
院子不大,但打扫得干干净净,柴禾码得整整齐齐。
刚敲开门,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便飘了出来。
开门的妇人约莫二十五六岁,面色红润,眼神清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虽然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
她怀里抱着一个两三个月大的婴孩,小脸胖嘟嘟的,裹着干净的尿布。
徐嬷嬷一见就觉得不错,直接说明了来意,那姓周的妇人并未立刻拒绝。而是请徐嬷嬷进屋坐下,仔细询问了安禾的情况。
她看了看自己怀里吃饱喝足,正咿咿呀呀玩手指的儿子,又看了看徐嬷嬷诚恳的眼神,沉吟片刻。
“嬷嬷,不瞒您说,” 周娘子声音温和,条理清晰。
“我奶水是足,喂饱我家小宝绰绰有余。只是去您说的那家帮忙喂孩子,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我这小宝离不开人……”
“这个好说。” 徐嬷嬷立刻接口,“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去,只要你喂好安禾,你家小宝我们这边也帮着照看。你看,每月二两银子,如何?”
徐嬷嬷报出了一个相当优厚的价格。
二两银子,这对一个独自抚养孩子的寡妇来说,无疑是笔巨大的收入。
周娘子眼睛亮了一下,显然心动了。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起身给徐嬷嬷倒了碗热水,又抱过孩子,解开衣襟,当着徐嬷嬷的面给孩子喂奶。
动作熟练自然,奶水源源不断,孩子吃得吧嗒作响。
喂完奶,她又麻利地给孩子换了块干净柔软的尿布。
整个过程,徐嬷嬷看得仔仔细细。
妇人手指干净,指甲修剪整齐。
孩子的小衣服、尿布都是棉布,洗得发白。
屋里虽然简陋,但窗明几净,灶台没有油污,水缸盖得严实。连那碗水,都清亮亮的。
“行。” 徐嬷嬷心中已有了决断,脸上露出笑容。
“周娘子,就冲您这份利索干净劲儿,老婆子信得过,您看,要是方便,今天就跟我过去认认门。孩子饿了一天了,实在等不起。”
周娘子看了看怀里的儿子,又想了想那二两银子,最终点了点头:“好。我收拾一下,这就跟嬷嬷去。”
当徐嬷嬷带着面色红润、衣着整洁的周娘子,以及她怀里同样干净健康的胖小子出现在阿土家门口时,隋安儿等人几乎喜极而泣。
尤其是看到周娘子解开衣襟,动作轻柔地将小安禾抱过去。
那小小的孩子本能地寻到源头,开始用力吮吸时,那响亮的吞咽声,就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周娘子喂完奶后,阿土进屋了。
他看着妹妹满足的小脸,又看看那位温柔的周姨,紧绷的小脸终于彻底舒展开来。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相拥的奶妈与婴儿身上,新鲜牛乳的香气尚未散尽,人乳的甘甜又悄然弥漫。
周娘子将吃饱喝足的小安禾轻轻放回阿土娘身边,屋外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林郎中提着那磨得发亮的旧藤药箱,再次踏入了这间小屋。
“先生。” 秦玥立刻迎了上去。
林郎中微微颔首,目光首先落在床上依旧虚弱的阿土娘身上。
他没有多言,径直走到床边,示意秦玥搬来凳子。
他坐下,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阿土娘冰凉的手腕上。
虽然不再有性命之虞,但那份沉细无力、如游丝般的气血亏空,依旧触目惊心。
良久,他才收回手,看向一旁等待的隋安儿和徐嬷嬷:
“险关已过,但元气大伤,根基动摇。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折过的大树,外表虽存,内里却空了。”
他声音低沉,“需大补气血,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虚不受补,反生祸端。”
他转向秦玥:“取纸笔来。”
秦玥立刻准备好简陋的笔墨纸张。林郎中提笔,沉吟片刻,落笔如飞:
“当归补血汤为基础,黄芪加倍,再加阿胶烊化,熟地、白芍、桂圆肉……另加少许陈皮理气,防滋腻碍胃。先开五剂,文火慢煎,每日早晚空腹服用。”
他将方子递给秦玥,“药材我那里有,待会去取。”
嘱咐完阿土娘,林郎中的目光才转向抱着自家孩子,安静站在一旁的周娘子。
“这位是奶娘?” 他问。
“是,林郎中,这是周娘子,多亏了她,小安禾才有口粮。” 隋安儿连忙介绍。
林郎中点点头,对周娘子道:“劳烦伸手。”
周娘子有些局促,但还是依言伸出了手腕。
林郎中手指搭上,诊了片刻,眉头稍展:“嗯,脉象从容有力,中气尚足,是个康健的。奶水也丰沛,于小儿有益。”
然而,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严肃:“然,一人哺育二子,母体耗损亦巨。乳汁乃气血所化,你虽年轻健壮,长此以往,气血暗亏,终非长久之计。”
他目光如炬,直视着周娘子,“平日饮食,务必要跟上。鸡蛋、鱼肉、精肉,不可吝惜。熬些骨头汤,汤渣也要吃下。五谷杂粮更要充足,这是根本。”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那个还残留着奶渍的陶罐,随即补充道:
“还有那牛乳,既是现成的,于你二人皆是上好的滋补之物。”
他指向阿土娘和周娘子,“每日一碗,煮沸后温服。此物补虚羸,益肺胃,生津润燥,于产妇恢复、乳母滋养,都大有裨益。莫要浪费了这难得的补品。”
周娘子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既感激又有些惊讶这位老郎中的细致与周全。
阿土娘挣扎着想道谢,被林郎中摆手止住:
“安心养着,少思少虑,药按时吃,食补跟上,孩子有奶娘,你便只负责养好自己。月子坐不好,落下病根,悔之晚矣。”
林郎中说完,也不多留,提起药箱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