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罕大哥不仅是“山韵楼”的老板,更是佤山的头人,和与鸩僚族头人、沙族首领都有交情。”
秦阳的语速加快,思路清晰:
“若是我们能说服他,让他真切地明白种植两季稻的巨大好处,让他明白这绝非官府强加的负担,而是能让寨子里的乡亲们实实在在多收一季粮食的法子。”
“多一季收成,意味着仓廪更实,娃娃们能多吃几顿饱饭,青壮年能少些饥馑之忧,老人能多些安稳。”
“甚至,多出的粮食可以卖钱,换盐巴、铁器、布匹,改善生活。更重要的是。”
他加重了语气,点出关键,“官府收税,是按田亩和产量来的,产量高了,交的税自然也多。”
“但这税交上去,大头是入了国库不假,可地方上也能按律留用一部分,称为‘存留’,用于本地修桥铺路、兴办学堂、修缮水利、抚恤孤寡。”
“这些,最终受益的还是他们自己的族人,让他们看到这实实在在、环环相扣的好处,由岩罕头人出面,带头在自家田地或族中公田试种。”
“用看得见的丰收去说服心存疑虑的寨民,效果绝对比官府下发一百道措辞严厉的公文强上千百倍。”
隋安儿的眼睛随着丈夫抽丝剥茧、环环相扣的讲述越来越亮。
她完全明白了,丈夫的计划,绝非异想天开,也非要越俎代庖取代官府,而是巧妙地利用他们在石城底层生活中意外建立起的人脉,充当一座沟通的桥梁。
让那些官府权威难以触及的角落,通过“自己人”的力量,心悦诚服地接受新的、能带来富足的生产方式。
“我懂了,先做出成绩,让其他观望的民族亲眼看到好处。只要‘利’字当头,看得见摸得着,自然会有人心动,有人效仿。”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种的人多了,石城的总粮产必定大增,赋税自然水涨船高。”
“孙知府得了这实实在在、足以写入考绩的政绩,我们便有了谈判脱籍的资本。”
她的思路被彻底打通,兴奋得脸颊泛红,眼中闪烁着与丈夫同样的光芒。
“正是如此!” 秦阳肯定道。
“当然,安儿,此事绝非坦途,困难重重如山:其一,两季稻在石城具体的耕作时序、选种、育秧、田间管理、病虫害防治等,是否完全可行?”
“需要哪些因地制宜的调整?这需要找到真正精通稻作、最好有南方种植经验的老农,甚至需请教古籍农书,做小范围的谨慎试种,积累经验。”
“其二,即便成功说服了佤族,其他民族未必买账,他们可能有自己的土地神信仰或耕作禁忌,需要不同的策略和耐心。”
“其三,也是最核心的,具体的实施、农具和良种的统一调配、水利设施的兴修与维护、耕作技术的推广与培训、乃至后期粮食的征收储存……”
“这些庞大繁杂的系统工程,最终必须依靠知府衙门的力量去推动。我们所能做的,”
他清晰地划定了自己的能力边界,语气务实而清醒。
“只是提出这个具有可行性的想法,并利用我们独特的人脉资源,去说服那些关键的头人领袖,点燃第一把希望之火,打破那层因循守旧、互不信任的坚冰。”
“为孙大人铺就一条能清晰看到政绩曙光、且相对阻力较小的路。我们是献策者,是穿针引线者,而非执行者。”
他深知,真正的改革,需要官府的权威和资源作为后盾。
他们的角色,是发现机会的谋士和搭建信任桥梁的使者。
隋安儿静静地听着,她看着丈夫在月色下侃侃而谈的侧影,让她感到无比的心安和骄傲。
这就是她的丈夫,即使身陷泥泞为奴,他也能于荆棘丛生中看到出路,于绝境困顿中谋划出生机。
这份坚韧与智谋,比任何财富都更珍贵。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坚定地看向秦阳,声音充满了信任与支持:
“阳哥,我觉得你这个法子肯定能行!”
“安儿,你说得对!这件事一定能办成。
夜风似乎更轻柔了,带着玉兰持久的、清雅的芬芳,温柔地萦绕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边。
秦阳背上,秦玥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呓语,小脑袋蹭了蹭父亲的脖颈。
隋安儿腹中的胎儿,仿佛也感受到了父母此刻同心同德、共谋未来的强大信念与蓬勃希望。
轻轻地动了一下,如同一个无声的应和。
月光如练,不仅照亮着他们归家的路,更仿佛照亮了前方那条虽然布满荆棘与未知,却也充满了无限可能与自由希望的奋斗之路。
石城静谧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延展,如同一片广袤而沉睡的沃土,等待着被新的希望唤醒。
而这对夫妻心中那份关于两季稻的金色画卷、关于赋税增加的坚实阶梯、关于脱籍归良的最终梦想。
都如同这皎洁无瑕的月色,坚定地驱散了前路的黑暗,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光明。
花香氤氲,月色溶溶,前路虽长,心已笃定。
两人不再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只属于一家人的宁静时刻。
只有秦阳沉稳的脚步声和秦玥细微的呼吸声在夜色中交织。
快到家时,远远地看到自家小院门口那盏昏黄的灯笼还亮着。
灯光将门口那两枝早已干枯的樱花枝干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在无声地守候。
走到门口,隋安儿掏出钥匙打开门。
秦阳背着女儿,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他将秦玥轻轻地放在床上。
隋安儿连忙打来温水,拧了热毛巾,细心地为女儿擦拭脸颊和手脚,脱去那身沾了尘土的佤族盛装,换上柔软的寝衣。
秦玥在睡梦中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样样好……都样样好……” 随即又沉沉睡去。
秦阳和隋安儿站在床边,看着女儿安详的睡颜,相视一笑。
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洒在床前,也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屋外,那两枝干枯的樱花枝干,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无声地应和着少女的梦呓:
样样好。
未来,一定会样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