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熙望着赵文启那狼狈奔跑,很快就消失在小径尽头的背影,怔忪了许久,最终只能摇了摇头,低声自语:
“今天……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天。”
晚上回到家中,吃过晚饭,秦熙便将母亲苏春意拉到一边,将白日里陆云舟来访求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苏春意并不意外,只是问道:“你是怎么回他的?”
秦熙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我就说了‘不嫁’。”
苏春意看着女儿,笑了:“别的没再多说些什么?比如缘由?”
秦熙摇摇头:“没有。他那样聪明的人,何必多说?难道还要我细数门第之差、不愿为妾的理由,让他觉得我是在欲擒故纵吗?”
她顿了顿,微微蹙起秀眉,露出一丝难得的担忧:
“不过娘,你说,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因为我不嫁他,就怀恨在心,然后伺机报复我们家的人吧?”
苏春意沉吟片刻,伸手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宽慰道:
“陆知府此人,观其行事,虽有傲气,但并非心胸狭隘之辈。想来也不至于为此等私事纠缠不休。应当……不会吧。”
秦熙听了,吐了吐舌头,那点担忧瞬间抛到脑后,恢复了平日的坚定:
“管他的呢!他就算真要报复,我也还是不嫁。不嫁就是不嫁。”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闲话,屠老三从外面串门回来了,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一进门就找秦熙:
“熙儿,赵文启那小子今天是怎么了?我刚刚去岩桑家,安禾那小家伙神秘兮兮地跟我说,赵先生下午教书的时候,一边拿着书,一边偷偷抹眼泪呢!可有此事?”
秦熙和苏春意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她们下午并未留意到此事。
屠老三见她们不知,立刻来了兴致。
学着安禾给他比划的样子,一手虚握当作书本,放在眼前,另一只手则装作抹眼泪的样子,一边“念书”,一边“啜泣”,动作夸张又滑稽。
他一个高大粗犷的汉子,做出这等小儿女情态,实在是反差巨大,逗得苏春意和秦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苏春意心肠软,又生起担忧来:
“那孩子不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吧?他孤身一人身边也没个亲人陪伴。老三,你找机会还是问问,若是真遇着坎了,我们能帮就帮一把。”
屠老三见苏春意说得认真,也收敛了玩笑神色,点头道:
“成,我明天找个由头,问问看。”
然而,秦熙却没有再笑。
她仔细回想着赵文启白日的异常表现,他躲闪的眼神,通红的脸颊,莫名其妙的眼泪。
再联想到平日里,他似乎总是不敢与自己对视,偶尔说话也会结巴……
一个模糊又有些异样感的猜测,渐渐在心底清晰起来。
但她并未将这个猜测对苏春意和屠老三说出口。
而是岔开了话题和爹娘聊起了其他事。
赵文启心里苦啊。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茶饭不思”。
连口水都没心思烧,就直接瘫倒在了冰冷的床上。
一闭上眼,就是秦熙清丽的面容,她讲课时的认真,她微笑时的温柔……
翻个身,耳边仿佛就响起了秦熙对陆云舟说“我愿意”的声音。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同煎咸鱼一般,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湿棉花,闷得他喘不过气。
最后,他猛地坐起身,赤着脚走到厨房,胡乱塞了些柴火进灶膛,点燃,煮了满满一大锅饭。
饭熟了,他拿了个大木勺直接往锅里舀饭往嘴里塞。
也不就菜,就那么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往嘴舀,但却味同嚼蜡。
边吃边胡思乱想。
一会儿想到秦熙身穿嫁衣与陆云舟并肩而立,接受众人艳羡祝福的场景,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一会儿又安慰自己,秦熙那般有主见,定然是拒绝了,可万一陆云舟不死心,以权势相逼呢?
然后又想到陆云舟,此人虽然是个“淫贼”,但不得不承认,他相貌英俊,身居高位,年轻有为。
而自己呢?无功名无父母还能吃,拿什么和陆云舟比?
越想越是悲从中来,视线再次模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落进白花花的米饭里。
他混不在意,和着咸涩的泪水,继续往嘴里扒饭。
直到一口饭吃到嘴里,那咸味过于明显,他才猛地停下。
看着锅里被泪水浸湿的饭粒,赵文启再也忍不住,放下勺子,双手捂住脸,“哇”的一声,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
空旷的厨房里,回荡着他的委屈、自卑和绝望。
哭着哭着,他又想,自己这般躲在屋里哭算什么本事?
连那个“淫贼”都敢当面去问,自己却只敢在这里自怨自艾。
不行!
他也该学那陆云舟,找个机会,当面去问个清楚!
死也要死个明白!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
他猛地打起精神,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站起身,准备去打水洗脸,换身干净衣裳。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低头看向水中模糊的倒影。
月光黯淡,水影朦胧,但仍能看清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布满血丝。
脸上还有泪痕和吃饭时沾上的饭粒,整个人显得狼狈又邋遢。
刚刚升起的那点勇气,在看到自己这副尊容的瞬间土崩瓦解。
跟风采卓然的陆云舟比起来,自己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去问?凭什么去争?
悲愤、自厌的情绪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他再也控制不住,蹲在水缸边,又一次呜咽起来。
第二天一早,赵文启的邻居,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双眼无神地蹲在自家门口,对着路过的熟人有气无力地抱怨:
“哎,你说怪不怪?隔壁赵家昨晚怕是闹鬼了……”
“闹鬼?”路人好奇。
“可不是嘛!”邻居一拍大腿,煞有介事地说。
“那鬼啊,估计有天大的冤情!你是没听见,呜哇乱嚎的,吵吵嚷嚷整整一宿!”
“我这耳朵根子就没清净过,愣是一晚上没合眼!这赵文启平日里看着挺斯文的一个人,怎的招来这么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