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九月月的乌拉尔山脉,天穹低垂。寒风不再是吹,而是嚎叫,裹着雪粒子,刀子一样剐在脸上,生疼。山峦起伏的褶皱里,藏着一片巨大的、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矿区——萨拉托夫矿场。
曾经冒着黑烟的烟囱歪歪斜斜,厂房的铁皮屋顶被掀开,像一张张狰狞咧开的铁嘴。雪地上,凝固的油污混着暗红的血块,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咯吱作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冻僵的尸体上。
远处,几辆披着白色伪装网的装甲车,引擎低沉地哼着,履带碾过冻土,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几个华夏工兵穿着臃肿的棉大衣,嘴里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挂在眉毛上。
他们正费力地拖着一台模样古怪的仪器,那玩意儿像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铁匣子,底下装着带减震的轮子,外壳漆成灰白色,上面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电缆和探头。
“柱子!柱子!这边儿!稳住咯!”一个操着浓重西南口音的老兵喊着,他是老班长张有田,脸上沟壑纵横,被风霜刻得比这乌拉尔的岩石还要坚硬。
被唤作“柱子”的汉子,刘铁柱,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却透着股岩石般的沉稳:“晓得了,有田叔!”他身形不算魁梧,但异常结实,棉衣下是常年井下劳作锤炼出的精悍筋肉,此刻正和其他几个工兵一道,肩膀死死抵住那沉重的“声波探测仪”,防止它在坑洼不平的雪地上倾倒。他脸上的煤灰似乎已沁入皮肤纹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矿洞里未熄灭的余烬,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那片死寂的山体——那里,隐藏着无数个黑洞洞的矿口,如同巨兽的咽喉。
“龟儿子!这破地方冷得卵子都缩喽!”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工兵,李栓子,牙齿打着颤抱怨,“比咱老家四川的冬天还凶!”
“凶?这才哪儿到哪儿?”刘铁柱咧了咧嘴,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想想当年在抚顺老坑底下,水淹到脖子根,头上顶着的煤矸石嘎吱响,那才叫凶!这点冷风?顶多是给咱提提神!”
他这话倒也不全是嘴硬,井下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随时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早已刻进了骨子里,眼前这风雪的酷烈,反倒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和掌控感。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落在那些黑黢黢的矿洞口上,像是在打量一座待采的新矿脉。
“铁柱说得对!”张有田拍掉探测仪外壳上的积雪,“当年在安源,咱下窑背煤,背上的皮磨掉了又长,长了又磨掉,那罪受的,不比这强?都打起精神!赶紧把这‘顺风耳’给支棱起来,给后面的大炮点明灯!早点儿把那帮缩在洞里装王八的罗刹鬼轰出来!”
这片矿区,确实成了俄军最后、也是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沙俄远东第17集团军残部,在少将格里戈里·伊万诺夫的严令下,依托着乌拉尔山脉腹地纵横交错的矿洞网络负隅顽抗。
这些矿洞深达地下百米,四通八达,结构异常坚固,有的地方甚至用粗大的圆木和钢架支撑着。外面天寒地冻,炮火连天,洞里却相对“温暖”,储存着大量的弹药、食物,还有从附近村镇掳掠来的少量平民——既是人质,也是劳动力。
伊万诺夫总监,一个身材高大、头发稀疏、眼神阴鸷如鹰隼的沙俄贵族,此刻正坐在他位于地下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指挥部”里。这所谓的指挥部,不过是利用一处废弃的矿脉储藏室改造而成,墙壁上还残留着斑驳的煤迹,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火药味和浓烈的劣质伏特加气味。他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沾满污渍的矿区平面图。他的副官,瓦西里中尉,一个脸颊冻得通红的年轻人,正努力挺直腰板汇报。
“阁下,我们的位置极其隐蔽,洞口都设置了多重障碍和雷区。那些黄皮肤的猴子,他们的炮弹打在山体上,只能炸飞些石头和雪块!”瓦西里的语气带着一丝强撑的自信,“他们根本摸不清我们的具体位置!等他们的步兵胆敢靠近洞口,我们的‘马克沁’会让他们像秋天的麦子一样倒下!”他比划着,试图说服自己,也说服眼前这位脾气暴躁的总监。
伊万诺夫端起桌上一个缺了口的搪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伏特加,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热。他放下杯子,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些代表华夏进攻方向的红色箭头,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贵族式的刻毒:“愚蠢的黄皮猪!乌拉尔山的岩石,比他们的骨头硬一万倍!他们只配在雪地里啃冻土豆!他们那些从日本人手里抢来的破烂玩具,在伟大的乌拉尔山脉面前,不值一提!”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那里面混杂着士兵的汗臭和恐惧,“让他们在雪地里冻死、饿死、或者在冲锋的路上被撕碎!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狱入口!”
他刻意忽略着心底深处那一丝越来越沉重的不安。几天前,他派出去试图联系后方、寻找支援的几支小分队,全都像石沉大海,没有半点音讯。外面的炮击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有针对性,不再是无目的的狂轰滥炸。但他选择相信这坚固的山体,相信那些世代开凿出的矿洞迷宫能困死任何敌人。他需要这种盲目的坚信,否则,恐惧会像矿洞里的瓦斯一样,瞬间吞噬所有人。
“嗡……”
一阵低沉、持续、穿透力极强的嗡鸣声,如同来自地底深处的叹息,突然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诡异,无视厚厚的岩层阻隔,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甚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震颤感,直透骨髓。
矿洞深处,几个靠着岩壁休息的俄军士兵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互相看着。“这……这是什么鬼动静?”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声音发颤,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前挂着的圣像上。
“像是……像是地底下有东西在磨牙?”另一个士兵脸色煞白,紧张地四处张望,仿佛那声音会从任何方向钻出来。
瓦西里的脸色瞬间变了,刚才强撑的自信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惶:“阁下!这声音!这声音不对!它……它好像能钻进石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