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并未持续太久。一封来自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以最惨烈的方式,撕裂了京城刚刚稳固下来的秩序,也将全新的北镇抚司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诡异风暴。
军报来自雁门关。 不是求援,不是告急,而是一封近乎绝望的死亡通告。 雁门关守将王擎及其麾下三千将士,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消息传入北镇抚司时,裴九霄正在批阅卷宗,闻讯笔尖一顿,浓墨污了纸页。萧彻豁然起身,脸色铁青。
“全军覆没?怎么可能!”萧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雁门关乃天下雄关,王擎更是沙场老将,即便敌军数倍于己,也断无可能无声无息间全军覆没!敌军是谁?突厥?契丹?”
送来军报的兵卒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眼中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回…回大人,关隘完好,并无敌军破关痕迹!哨塔上的弟兄……是直到换岗时才发现异常,整个关隘,死一般寂静……”
“那将士们是如何战死的?”裴九霄放下笔,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兵卒的恐惧更甚,几乎语无伦次:“没…没有伤口!找不到任何外伤!就好像……好像是同时睡着了一样……可是……可是他们的眼睛……”
他猛地吞咽了一下,才艰难地继续说下去:“所有人的眼眶里,都……都流出一种黑色的、粘稠的液体,像……像活的一样缓缓蠕动……”
黑色黏液?裴九霄与萧彻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惊疑。
“还有更邪门的!”兵卒几乎要哭出来,“我们几个兄弟进去查探,不小心让那黏液沾到了手上,起初只觉得冰凉刺骨。后来太阳出来,阳光一照,那黏液……那黏液竟然瞬间就化成了一股黑紫色的雾气,吸进去的人当场就疯了!”
“疯了?”
“是!胡言乱语,互相砍杀,说看到了妖魔鬼怪,看到了死去的亲人来找索命……状若癫狂!我们好不容易才制住他们,但那雾气……那雾气好像还能钻入地下,或是附在物件上,关隘附近现在已经没人敢靠近了!”
无外伤、黑色黏液、遇光蒸发、致幻雾气……
这绝非寻常的战事,也非已知的任何毒药或瘟疫。裴九霄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萧彻则握紧了拳,这股邪异的力量,让他本能地感到巨大的威胁。
“军报可曾直送兵部?”裴九霄问。
“送…送了……但兵部尚书李大人说……说是边军误食毒菌,集体癫狂自残所致,已下令封锁消息,严禁再议,以免动摇国本……”
“荒谬!”萧彻怒喝一声,“三千将士无声无息死于关隘,邪异之物现世,岂是一句‘误食毒菌’能掩盖的?!”
裴九霄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看向萧彻:“李尚书……他主管军粮调配与边关补给。”
萧彻瞬间明了。雁门关军粮!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若非天灾,便是人祸!而兵部尚书李翰如此急切地定性、隐瞒,甚至不惜以如此蹩脚的理由搪塞,其背后恐怕绝不仅仅是怕动摇国本那么简单。
很可能,那批运往雁门关的军粮,本身就存在着巨大的、见不得光的黑洞——贪污、克扣、以次充好……甚至,可能混入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才引来了这宛若来自地狱的邪祟!
“此事,北镇抚司管定了。”裴九霄站起身,飞鱼服衬得他面容肃穆,“萧顾问。”
“在。”萧彻抱拳,眼中寒光凛冽。
“你即刻秘密挑选一队绝对可靠、心志坚定的好手,携带防护之物,昼夜兼程赶往雁门关。不要接触任何可疑物体,尤其避开阳光直射残留黏液之地。首要任务是封锁现场,尽可能收集那黑色黏液样本,查明雾气特性,并详查军粮仓库遗迹!有任何发现,立刻密报!”
“明白!”萧彻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裴九霄叫住他,语气沉重,“此事诡异超常,远超以往。万事……以安全为上。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从长计议。”
萧彻深深看了他一眼:“放心。京城这边,李翰那条线,就交给你了。”
裴九霄点头,目光投向兵部尚书府的方向,锐利如刀。
一场针对边关惨剧与朝中蠹虫的调查,同时展开。而那诡异的黑色黏液与致幻雾气,如同笼罩在帝国北疆的阴影,预示着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裴九霄的目光如冰锥,刺破空气,牢牢钉在兵部尚书府那朱漆大门的方向。李翰的急于掩盖,已然不打自招。雁门关的惨剧,绝非天灾,那黑色黏液与军粮脱不了干系,而这条贪腐的毒蛇,其七寸很可能就藏在李翰的府邸深处。
“来人。”裴九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名心腹缇骑应声而入,垂手听令。
“第一,立刻调阅近半年所有发往雁门关及周边关隘的军粮、军械、药材调度文书,核对批核印章、出入库记录,任何细微 discrepancy( discrepancy 意为‘不符之处’)都不放过,重点查验经手官吏及最终核批人。”
“第二,秘密监控兵部尚书李翰府邸所有进出人员,尤其是夜间、后门、偏角门的动静。记录所有访客,排查其中是否有粮商、边军旧部、或是形迹可疑的方术之士。”
“第三,”裴九霄顿了顿,指尖划过案上地图的某一处,“查一查京城内外,近期可有大量陈粮、霉粮甚至是废弃药渣的异常交易或运输记录。尤其是,最终去向不明的。”
“是!”缇骑领命,迅速退下。
裴九霄重新坐回案前,却没有再看卷宗。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军报上那触目惊心的描述:无外伤、黑色黏液、阳光蒸发、致幻雾气……这绝非寻常手段。李翰一个贪腐文官,从何处得来如此诡异邪门的东西?是意外所得,还是……有更隐秘的势力在背后提供?
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案子,水深得超乎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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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萧彻已点齐八名最为精干且心志如铁的老部下。他们弃了显眼的官服,换上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携带了特制的油布囊、密封陶罐以及加厚的面巾。
“此行之凶险,远超以往任何一战。”萧彻看着眼前这些生死相托的兄弟,声音沉肃,“我们面对的,可能不是刀剑,而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人陷入疯狂的地狱之物。记住指挥使的命令:绝不轻易触碰,避开日光直射下的异常区域,一切以自保为前提!”
“明白!”八人低吼,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坚毅。
一行人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城,打马扬鞭,朝着北疆雁门关的方向疾驰而去。夜色浓重,仿佛预示着前路的黑暗与未知。
数日后,残阳如血,映照着寂静得可怕的雁门关。
关墙依旧巍峨,却弥漫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没有鸟鸣,没有风声,甚至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萧彻抬手,止住队伍。他示意众人下马,戴上加厚面巾,取出油布包裹的手套。
越是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是沉重。
关隘大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死寂中传出老远。
门后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尸山血血的汉子们也瞬间头皮炸裂,胃里翻江倒海。
只见关内广场上、营房旁、哨塔下,密密麻麻倒伏着无数身着戎装的尸体。他们保持着生前的姿势,有的似乎在巡逻,有的像是在交谈,有的则倚着兵器,仿佛只是睡着了。
确实如军报所言,看不到任何明显的外伤和搏斗痕迹。
然而,每一具尸体的眼眶,都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窟窿。里面早已干涸凝固的黑色黏液,如同恶鬼的泪痕,残留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粘稠质感。有些黏液甚至蜿蜒流到了脸颊、铠甲上,形成一道道扭曲的黑色纹路。
整个关隘,仿佛被某种无法理解的邪恶力量瞬间抽走了灵魂,只留下一具具被污秽标记过的皮囊。
阳光斜照,在一些背阴处,似乎还能看到些许未完全干涸的黏液反射着幽暗的光。
萧彻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与怒火,打了个手势。两人一组,开始极其谨慎地探查。
他们避开阳光照射的区域,用特制的木片小心翼翼地从一些尸体眼眶边缘刮取少许干涸的黑色样本,装入密封陶罐。整个过程屏息凝神,生怕惊动了什么。
另一组人则朝着军粮仓库的方向摸去。
仓库大门破损,里面一片狼藉。米袋被撕开,谷物散落一地,但许多谷物颜色明显不对,不是正常的米黄,而是带着诡异的灰绿色霉斑,甚至有些颗粒表面也附着着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星点。
萧彻蹲下身,用匕首挑起一点霉变的谷物,凑近鼻尖(隔着面巾)细闻,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腐败与某种刺鼻化学气味的怪味隐隐传来。
难道真是霉变粮食引起的?可什么样的霉变能造成如此恐怖的效果?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名在仓库角落查探的手下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大人!您来看这里!”
萧彻立刻起身过去。
只见在那堆腐败的粮袋后面,地面上赫然有一片不同于他处的、更加粘稠浓郁的黑色残留物,几乎像是一小滩泼洒的墨汁,但质地更加诡异。而在这摊残留物旁边的泥地上,似乎有几个模糊的、非人非兽的怪异脚印,朝着仓库深处黑暗的角落延伸而去……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
雁门关的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和诡异。这不仅仅是贪污,似乎还牵扯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怖存在。
他立刻下令:“收集这些霉变粮和黑色残留物!小心!我们可能……有‘客人’先来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