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小小的金色亮片,被密封在透明的物证袋里,静静地躺在陈默掌心。
冰冷、坚硬,边缘不规则,像一颗凝固的、来自深渊的金色泪滴。王队长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在耳边回荡,浑浊水坑边泥泞的死亡气息仿佛还粘在鼻腔里。
这微不足道的金属薄片,成了连接冰冷死亡与未知阴谋的唯一物理线索。
陈默知道,凭公安部门常规的痕迹检验,对这种来源复杂的小物件,恐怕难以在短时间内给出精准指向。
他需要一个更隐秘、更专业的渠道。
离开压抑的工地,他直接驱车前往林夏休养的住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屋里飘着淡淡的药味。
林夏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沉静。
看到陈默凝重的脸色和他递过来的物证袋,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无声地点点头,伸手接了过去,指尖隔着袋子轻轻触碰那片冰凉的金色。
“王队长的事……我听说了。”林夏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刚跟我说了那些碎片的事……太突然了。这东西,是现场发现的?”
“就在水坑边,离他倒下的地方不远。”陈默的声音干涩,“公安初步认为是意外醉酒失足,但他妻子坚称他戒酒十几年。这东西出现在那里,太突兀了。我需要知道它是什么,从哪里来,谁可能戴着它。”他的目光紧紧锁着那片金光,仿佛要从中烧灼出真相。
林夏捏着物证袋,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端详。
小小的亮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看着像首饰或者衣服上的装饰脱落下来的,”她沉吟着,“普通金店做不出来这种工艺,合金成分和切割方式都很特别。”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交给我吧。我在省城跑文娱时尚线的时候,认识一位老师傅,姓金,干了一辈子首饰制作和修复,眼力毒得很,专门给博物馆和私人藏家做高定,对各种稀奇古怪的料子和工艺门儿清。他那儿,应该能看出点门道。我这就联系他。”
林夏的行动力一如既往。
她没有耽搁,立刻拨通了金师傅的电话,没有提及案件细节,只说是朋友捡到一件奇特的小饰品残片,想请老师傅掌掌眼,看看是什么来历和材质。
电话那头,金师傅很爽快地答应了。
陈默亲自开车送林夏前往金师傅位于老城区的隐秘工作室。车子驶过喧闹的街道,最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老式居民楼下。
工作室在顶楼,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微型宝库。
空气里弥漫着松香、金属和岁月沉淀的气息。靠墙的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修复精美的古董首饰和奇特的矿物标本。
金师傅是个精瘦的小老头,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厚厚的老花镜和一副特制的放大目镜,正伏在工作台上摆弄着一件精巧的银器。工作台上方悬挂着几盏角度精准的强光灯。
林夏上前,恭敬地说明来意,小心地将物证袋递过去。金师傅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袋子,动作沉稳而专业。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隔着袋子,对着强光灯反复调整角度观察,厚厚的镜片后,那双阅尽珍宝的眼睛锐利如鹰。
看了足足几分钟,他才轻轻打开密封条,用一把顶端镶嵌着细软麂皮的特制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片金色亮片夹了出来,放在工作台上一块纯黑色的丝绒衬垫上。
强光灯聚焦在亮片上,它顿时像一颗微缩的太阳,在黑色丝绒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金师傅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桌面,左眼紧贴在工作台固定架上那副高倍放大目镜上,右手极其稳定地移动着亮片,调整着光线角度。
工作室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呼吸声和仪器偶尔的轻微转动声,气氛凝重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默和林夏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金师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终于,金师傅缓缓直起身,摘下目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拿起亮片,用镊子尖极其精准地点在亮片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找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奥秘的兴奋,更多的是凝重,“二位请看这里。”
他将亮片凑近陈默和林夏,指向他刚才用镊子尖点过的位置。
在强光和高倍放大下,那个原本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角落,赫然显露出极其细微的凹凸痕迹!
“这不是普通的冲压件。”金师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这是用激光微雕技术刻上去的印记,精细度非常高,不是一般工厂能做出来的。你们看,这几个字母和数字组合。”
陈默和林夏凑近了看,在放大镜的辅助下,那几个微小如蚁足的符号终于清晰可辨——**“qSh 3V”**!
“qSh……3V?”林夏轻声念出,眉头微蹙,“这像是个缩写或者代码?”
“对,”金师傅肯定地点点头,指着印记解释道,“这种微雕标记,通常是高端定制首饰或者某些特殊物品的‘身份密码’。
一来是为了防伪,二来是为了溯源。‘qSh’可能是品牌缩写、定制者代号或者组织标识。后面这个‘3V’,可能是批次号、等级标记,或者是某种内部识别码。
这种工艺和标记方式,我只在一些顶级私人珠宝定制工作室,或者……某些有特殊背景的机构定制的徽章、配饰上见过。
它用的合金也很特别,”他用镊子轻轻敲了敲亮片边缘,发出一种清脆又略显沉闷的异响,“不是常见的K金或者镀金,是一种加入了特殊稀有金属的合金配方,硬度高,耐腐蚀,光泽持久,成本相当昂贵。
这东西的主人,非富即贵,而且……很可能有某种特殊的身份标识需求。”
“qSh……”陈默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母,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侨商会!
它的英文缩写正是 qiao Shang hui!首字母 qSh 完全吻合!这绝非巧合!那片冰冷的金色碎片,如同一条淬毒的丝线,瞬间从王队长溺亡的泥泞水坑,缠上了侨商会那只若隐若现的巨手!
告别了金师傅,回到车上,陈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林夏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翻涌的寒意,立刻明白了他的猜想。“qSh……侨商会?”她低声问。
陈默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冷得像冰碴:“八九不离十。王队长刚发现文物可能涉及走私,就离奇死亡,现场留下带着侨商会印记的东西……这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专门给我们看的!”
“我查!”林夏没有丝毫犹豫,眼神里燃烧着为无辜者讨回公道的火焰,也带着为王队长洗刷冤屈的决心,“我马上动用所有关系网,深挖侨商会的底!
特别是他们那些理事的背景!看看谁的名字能和‘3V’对上号,或者谁最近接触过冷链公司那种见不得光的买卖!”
林夏的行动迅疾如风。她将自己反锁在书房,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却专注的脸。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拨出去,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异常坚决。她调动了在省报财经部、调查组积累的所有人脉,甚至联系了跑国际贸易和港口的线人。
海量的信息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她像一台精密的过滤机器,快速甄别、筛选、交叉比对。
侨商会理事会的名单、公开的投资项目、隐秘的关联企业图谱……一张巨大的、错综复杂的网络在她眼前展开。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电话低语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亮转为昏黄,又渐渐沉入墨蓝的夜色。
陈默坐在客厅的阴影里,没有开灯,只有指尖夹着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焦虑和等待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终于,书房的门开了。林夏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洞穿迷雾的火焰。她手里捏着几张打印出来的资料,径直走到陈默面前,将其中一张用力拍在茶几上。
“找到了!”她的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颤,手指点着资料上一个西装革履、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照片,“侨商会现任常务理事,钱卫东!公开身份是好几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老板,社会活动家,慈善人士,形象光鲜得很!”
她的指尖重重划过照片下方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但是!我查到他名下一家看似做正经冷链物流的公司——‘恒通冷链’,在去年底进行了一次极其低调的股权变更!变更后,一个叫‘鼎晟投资’的离岸公司成了它最大的隐形股东,持股比例高达35%!而这个‘鼎晟投资’的实际控制人,穿透好几层复杂的股权架构后,最终指向的,就是钱卫东本人!”
林夏深吸一口气,眼中寒光更盛:“更重要的是,这个钱卫东,是个出了名的‘收藏家’!尤其痴迷高古青铜器!在圈子里是半公开的秘密!他经常出入国际拍卖行,尤其跟几家背景复杂的东南亚拍卖行走得很近!王队长提到的那本内部图录,极有可能就来自他经常光顾的渠道!”
她的手指狠狠戳在钱卫东照片旁边那个不起眼的公司名字——“恒通冷链”上!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记忆里!
这不正是之前运送问题疫苗、并且在7号冷库附近神秘停留的那家冷链公司吗?!
王队长水坑边的金色亮片,刻着“qSh 3V”;侨商会常务理事钱卫东;钱卫东秘密控制的恒通冷链公司;恒通冷链涉及疫苗污染和神秘停靠;
王队长发现的、风格独特疑似海外拍卖品的青铜碎片……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恒通冷链”这四个字强行焊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冰冷、清晰、散发着血腥与铜锈味的链条!
这条链子上,一端连着王队长冰冷的尸体和浑浊的水坑,另一端,则牢牢地系在侨商会常务理事钱卫东那只戴着名表、可能也戴着镶嵌有“qSh 3V”标记的金色配饰的手上!
寒意不再仅仅是感觉,它已凝结成实质的杀机。陈默盯着钱卫东那张在资料上笑容满面的脸,仿佛看到了笑容之下隐藏的獠牙。